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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青梅恩 ...

  •   “小心,慢些啊。”霜儿将小男孩扶起来,让他背靠着枕头坐在炕上,“来,喝点米汤吧。”霜儿微笑着舀了一小勺米汤喂到小男孩嘴边。经过她半个月的精心治疗,小男孩已然大有起色,非但血止住了,现在还能开始进一些诸如米汤,稀粥之类的流质食物了。
      小男孩愧疚地看了霜儿一眼,便又是低头沉默不语,目光也瞬间黯淡了下去。当他从胡万灵那里知道霜儿是如何救治的自己时候,每次见到她都会是这般反应。
      “那我去叫胡军医来。”霜儿晓得小男孩仍因上次咬了自己一口而心怀内疚,便不再多说,只是轻轻放下汤碗,走出了伤病营。
      “一,二,一,二。。。”陈进正在校场上喊着口令指挥着军士们练兵。
      从伤病营到胡万灵药房,霜儿必要经过练兵场,她见陈进看到了自己,便低头朝他欠身行了个礼,而陈进却连个礼都懒得回,视她若空气一般,直接将头转了过去,继续练兵。
      霜儿见他如此冷淡,眼中又微微泛起了点点泪光。这半个月来,陈进未与自己说过一句话,更别提给自己一个笑脸了。她好想再看看他以前那一脸戏谑,没个正经的样子,可她知道自己那天愚蠢的行为真的是伤了他的心,也许这辈子都会一直这样行同陌路了。
      她百无聊赖地走进了胡万灵的药房,见他不在,便兀自坐在了窗口边,痴痴地看着陈进练兵。也许只有那样偷偷地,远远地望着,他才不会注意到自己,从而故意避开自己,不理自己。
      “原来冷漠真是比穿肠毒药更让人痛苦的东西。”霜儿想到这里,两行清泪便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以前经常看到柳贤妃坐在山顶的石头上望着皇宫的方向流泪,她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如此留恋那个皇宫,后来她觉得可能是母亲过不惯宫外清苦的生活。而今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母亲当时的心境------因为自己爱的那个人,再也不爱自己了。他已经彻底将自己扫进了记忆的垃圾堆里,不想再看到自己,不想再与自己说任何话了。
      其实惩罚的最好方法不是打,也不是骂,而是冷淡和任凭,这种方法“好”得可以让人痛彻心肺,万念俱灰。霜儿头靠着窗台,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是任由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自己的双眼。她知道这次自己是大错特错了,可那个被自己侮辱伤害的人却是再也不愿给自己任何的弥补机会。
      她犯错的第二天,便倾尽心力做了整整一个食屉的饭菜,从开胃菜到饭后点心,无一不精致美味。若是照平日,陈进定然又要借着这些来嬉皮笑脸地调侃揶揄自己一番,可一连三天,这些饭菜全部原封退回不说,连自己给他调配的刀伤药都不用,只用胡万灵的那些个烂狗皮膏药。霜儿很清楚,胡万灵的药不但疗效缓慢,还经常会引起伤口溃烂。
      她开头看到这些被退回的饭菜和药膏非常沮丧,但想着只要自己坚持不懈,也许过一阵子,陈进就不那么生气,会原谅自己了。果然从第三天开始,那些送去的饭菜便不再被退回,她为此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可做到第十天的时候,竟连胡万灵都含含糊糊地来劝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做了。
      她虽隐约觉得可能陈进并未接受自己的道歉,却仍不死心,直到一次自己在厨房给小男孩准备米汤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厨房的韩师傅正在吃自己食屉中的食物,她便明白原来陈进告诉韩师傅,凡自己送去的东西一样都不要送到他那里去,任由韩师傅自己处理。自那天起,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绝望”。
      正当霜儿思绪胡乱漂浮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扯了一下。她猛然一收泪水,转头一看,原来是秀宁。这两日绘秋染了风寒,霜儿想着秀宁下个月初就要去王府做事,索性替她辞了玉锦坊的活,自己带着,也让她难得躲躲懒,休息一下。她望着秀宁,又想到陈进虽恨自己,可却仍帮秀宁打点好了一切,这实在让自己更是痛悔交加。
      “怎么了?”霜儿擦了擦脸上泪水,拉着秀宁的小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秀宁啊,跟阿叔去伤病营吧,你小姨还有事呢。”胡万灵端着一笸箩草药走了进来。方才秀宁正帮着他在外面晒草药,隐约见药房里有人,便进来看看。胡万灵见秀宁总不出来,也跟进来瞧个究竟,只见霜儿眼眶红红的,便知她心里伤心,就想带走秀宁让她一个人静静。
      “那孩子只肯喝你喂的米汤呢。”霜儿朝胡万林道。
      “小兔崽子,竟猫上我了!操!”胡万灵刚说完便知在孩子面前说了粗话,失了仪态,于是赶忙捂了嘴,拉着秀宁出了药房。
      二人还未及走到伤病营,胡万灵突然觉得腹中疼痛,忙对秀宁道:“秀宁啊!你先去伤病营,阿叔去方便一下,马上就来啊。”
      秀宁无论在心思意念还是神色举止上都像极了霜儿,马上会意地朝胡万灵欠了欠身,自己一人去了伤病营。她昨日见到那个昏睡的小男孩,又听霜儿说他伤得甚重,身世可怜,便思忖着该如何去照顾他。
      她款款走进伤病营,只见小男孩正孤独地一人坐在炕上,眼中空空洞洞地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抑或在回忆什么。
      秀宁轻轻走到小男孩跟前,坐在床缘上冲他轻轻笑了一笑。小男孩从未见过秀宁,思绪一下子被她抓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秀宁,只见她挽着双髻,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小男孩从未见过此般粉妆玉琢,乖觉可爱的女孩,只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在梦中见到了仙子:“你,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秀宁笑着摇了摇头,见炕边放着一碗未曾动过的米汤,便径自端起来,舀了一勺送到小男孩嘴边。
      “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也不急着喝米汤,只是瞪大了眼,好奇地问道。
      秀宁不会说话,只是微笑着又将勺递近了一些。
      小男孩这几日见霜儿已觉她美得宛若仙子,而今又见这么一个小仙子来喂自己米汤,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此生竟会有如此际遇。
      秀宁见小男孩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喝汤,就想到霜儿曾与自己说过受了重伤的人一般都不愿吃东西,便放下碗,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包青梅。霜儿知道她最是爱吃这些酸酸甜甜地东西,便给她腌渍了好多,每日包一些给她带着当零食。她想着这些酸甜的东西最是可口开胃,便从中取了一颗递到小男孩嘴边。
      小男孩可能由于刚刚喝了药,什么胃口都没有,只是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秀宁见小男孩不吃,以为他没力气嚼,便自己轻轻咬了一口,仔细地将青梅中的核剃掉,再次递到了他嘴边。小男孩见一个素未末面的小仙子竟如此细心待自己,霎时红了脸,一口吃掉了秀宁手中的青梅。
      秀宁见他肯吃东西,便冲他轻轻一笑。小男孩一见这天真无邪的笑靥,也不自觉地露出了隐藏在心底的孩童特有的纯净的笑容。两个孩子之间没有一句言语,唯有那不带丝毫杂质,纯净透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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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小兔崽子恢复得不错嘛,都走得像模像样的了哈。”胡万灵看着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的小男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军医,姐姐等下还会来吗?”霜儿自小男孩开始恢复之后,便慢慢疏导他。他现在已经视霜儿如胞姐一般亲切,每日都眼巴巴地盼着她能来看看自己。
      “当然啰。”霜儿笑着从帐外走了进来,“我怎么会不来呢?”
      “姐姐!”小男孩一见霜儿,即刻喜出望外。
      “今日怎样?有没有听胡军医话,好好喝药。”霜儿蹲下身子朝小男孩笑道。
      “嗯!”小男孩猛地点点头,“胡军医都看到了。”
      “这小兔崽子倒是挺好弄的,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怕苦,要人哄着才肯吃药,给他喝什么就喝什么,一点都不讨价还价。”胡万灵指着小男孩道。
      “姐姐说过的,这个世上若是我自己都不愿好好对待自己,谁又会愿意对我好呢?吃药是为了治病,庆生不怕苦。”小男孩排着自己的胸脯对着霜儿认真地道。
      “他现在把你当神了,什么都是‘姐姐说的’,‘姐姐说的’。”胡万灵指着小男孩对着霜儿轻笑道。
      “好孩子。”霜儿轻轻摸了摸小男孩额头。她自从疏导他开始,便觉得这个孩子资质非同寻常,不但记忆力惊人,而且有着超乎一个孩子所能够拥有的领悟能力。她晓得秀宁是有过目不忘的才能,可有时候也难免会死记硬背,博闻强记,并不是很能参透书中所要真正表达的思想。但这个小男孩却完全不同,往往霜儿讲一句,他会问上十句,虽然都是浅显的问题,可只要把道理讲透后,他不但能记住所有内容,甚至可以举一反三,灵活运用到实际的生活中去。
      霜儿非常喜欢教小孩子,而且最是喜欢教那些老爱问问题的孩子,因为当年她在弘文馆学习的时候,便是老爱问那些老夫子问题。那些老夫子虽觉头疼,但从来都是最喜欢她,哪天她不发问了,老夫子们倒是以为她病了,还会建议太监去给自己找太医。从那段时间的学习中,她深深明白了“教学相长”的道理,一个不爱提问的学生,绝不是好学生,而一个不爱回答问题的老师,也绝不是好老师。
      “姐姐,秀宁,秀宁她来了吗?”小男孩朝霜儿身后看了看,自从上次秀宁喂他吃米汤和青梅以后,他便一改昔日的寡言少语,低落消沉,毫无神采的眸子中又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你个半大小屁孩子,才几岁啊?就会分辨姑娘美丑了啊?”胡万灵鄙夷地看着小男孩,轻嘲道。
      “胡军医,你不要这样说他,他还小,只是希望有个玩伴而已。”霜儿望着小男孩登时涨红的脸,忙替他打圆场。
      “秀宁前天给我摘了一大捧狗尾巴草和一些野花,我今日给她编了一个小花篮想送给她。”小男孩羞怯地看了霜儿一眼,挠挠头道。
      “呀,这是你编的呀,真好看!”霜儿拿起小男孩编的那个小巧的花篮,她很难想象这么精致地花篮竟是出自一个十二岁小男孩的手。她殊不知,这是他倾尽自己所有心力,一次次不断尝试失败后编出来的,“秀宁从昨天开始就到王府去做事了,以后都不能来了。”
      小男孩听罢,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现在每日最盼的事就是能够见到霜儿与秀宁,可一听秀宁以后都不能来了,着实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般的难受。
      “不过,她晚上不用住在王府,每日都可以回家,等你好了,又可以见到她了啊。”霜儿灿烂一笑。她喜欢所有喜欢秀宁的人,现见小男孩如此用心地给秀宁编花篮,而秀宁也竟会帮他去采狗尾巴草,便知秀宁以后有玩伴了,不会再孤单了。
      “真的啊?”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写字?我已经好很多了,我想学。”小男孩极为认真地拉着霜儿袖子道。他知道秀宁不会说话,可自己又不识字,他很想和秀宁交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而文字则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用来沟通的工具。
      “好啊,等下我就去拿笔墨来,我们一起写字,好不好?”
      “好!”小男孩纯真一笑,“姐姐,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呀?”
      “我义父虽是匪徒,做了很多恶事,可他毕竟养了我这几年,若是没有他,我恐怕早就饿死了。我能不能去祭拜他一下?”
      “当然可以。”霜儿再次温柔地抚了抚小男孩头发,“真是好孩子,难为你这小小的年纪,竟能将是非亲情分得如此清楚。姐姐怎会不答应呢?你看,我连纸钱冥襁都给你准备好了。”霜儿说罢,掏出了一包祭祀用的东西。
      “唉,我说你俩怎么一说起来,就说个没完没了,倒真像对亲姐弟似的。”胡万灵看着这两个如此心有灵犀的人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纸钱我帮他收着,明儿我带他去就是了。”
      “那有劳了。”霜儿说罢,朝胡万灵欠了欠身,“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那什么。。。”胡万灵朝帐外指了指。
      “不了。”霜儿明白胡万灵指什么。她之所以会倾力照顾小男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她发现自己现在变得非常患得患失,自从上次被陈进赶出去之后,便一直食不知味,心绪难过低落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会爱得不能自拔,失去自我。逃避,也许是最好的麻醉剂。
      “你们,你们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啊?”
      霜儿又沉默了,她不想与他这样一直形同陌路下去,一点都不想。可当她想努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迷惑,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转还他的心,在他面前,她没有丝毫办法。
      “进哥,只是个小土匪,你还要去看他呀?”正当霜儿沉默之际,忽听得阿七在帐外说话。她一听陈进要来,便赶忙躲到了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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