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破宫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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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仍是春寒料峭之时。京都东郊的梅花山上一如既往的开遍了万株梅花，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有无数才子佳人来此踏雪赏梅。在这片香雪海中听琴萧合奏出的梅花古曲是京都那些官宦子弟心中最为风雅的一件事。
但今年却是那些名门望族们最后一次踏上这片净土了，平日里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今日清一色地换上了鲜红的囚服，那清扬婉转的赏梅咏调也变成了女人们的悲泣哀号。
“斩！”，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飞溅的鲜血将那些掉在尘泥中的梅花瓣染得愈加鲜红妖艳。
景国亡国已然一月有余。自京都被攻破的那天起，每日就不断地有王公贵族，大小官员被押到梅花山来行刑。受刑人数多到连刽子手所用的大刀都砍得卷曲了起来。整个梅花山上不再散发往日梅花那独有的芬芳，取而代之的却是阵阵腐尸与鲜血混杂在一起的腥臭。
昔日呼风唤雨的景国贵族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死以后竟是连口薄棺也没有，唯一覆在身上的只是那一层层薄薄的梅花瓣。他们的女人不能来给他们收尸了，因为这些女人正承受着比他们更为痛苦，更为羞辱的亡国之痛。
京都的长街上比平日更为热闹，到处都是男人们粗俗的吆喝叫卖奴婢的声音。一群又一群的女人站在高台中央，头上插着草标，眼里空洞的看着台下不断朝自己讪笑的男人。她们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在梅花山上身首异处，自己却不能去给他们入殓，女人们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不堪，还谈什么自尊脸面。
这群女人多是年轻女子，大都出于宫廷，官家和富户，其中很多人的姐妹都在城破之时被奸杀。由于新帝执政，代国的贵族们又入主京城，需要留一些婢女下来干活，这群女人们便侥幸活了下来。她们之中有些样貌上等的，已然被买走，剩下的还在等待着更为悲惨的命运。
玉溪山脚下，一股股清澈的水流撞击着早已被磨平的石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样貌清秀的丫鬟拉着一板车夜壶来到了溪边。这个丫鬟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瘦小，皮肤白皙，典型的景国人模样。若不是脸上的殴痕，红肿的双眼和卷起袖子后，皓腕上露出的瘀紫盖住了她的娇俏可爱，明眼人一见便能知道她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或是小姐的贴身侍婢。
她颇是费力地从板车上拿下了两个夜壶，正准备洗，却听得有人轻轻唤自己的名字：“绣春，绣春”。那个洗夜壶的丫鬟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灌木动了一下，声音便止了。她四下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
“定是听错了，现今所有的下人死的死，散的散，怎还会有人来找我呢？”绣春一边回过身去洗夜壶一边暗自思忖道。她现在脑中唯一想的便是回去之后该如何不要挨打受折磨。
“绣春！”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比前面的要坚定许多。
绣春再次回头，只见灌木丛里一个包着粗布兰头巾，满脸都抹着黑乎乎的泥巴和香灰混合物的姑娘正缓缓地探出身来。
绣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愣了愣，随即大声惊呼道：“三，三公！。。。”
兰头巾姑娘忙作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绣春不要说话，自己则机警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便一下子跳出了灌木丛，拉住了绣春的手，二人的眼眶一下便红了：“绣春，你还好吗？前几日我偷偷溜回城中，见你被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买走，我便悄悄跟着你们，后见你进了夏宅，那夏家对你可还好？”
绣春摇摇头：“那个买走我的家丁当夜就占了我，终日责打折磨。每日让我做最粗重的活计，晚上还变着花样的凌虐我，我实在活不下去了。”绣春边说边让兰头巾姑娘看自己的伤痕。
兰头巾姑娘心痛的给绣春揉了揉满是瘀紫的手腕:“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绣春听罢，两行清泪滚落了下来。想着自己曾是长平公主的贴身侍婢，虽说是奴婢，但从未受过此等委屈，以前只有她管教低级仆婢，而今自己却连最低等的婢女都不如了。
兰头巾姑娘替绣春拭去眼泪，急急地问道：“你可知秀宁在哪里？”
绣春泪眼婆娑地望着兰头巾姑娘无奈的摇了摇头：“城破那日，公主府里乱成一团，长公主将所有的珠钗首饰，银钱古董全部撒在地上让下人们拿。自己则将和驸马所写的诗词曲赋全部焚烧殆尽，为的就是不让代国那群强盗拿走丝毫。
公主自缢前把秀宁小姐交给了绘秋，绘秋本就是代国人，带着秀宁小姐可能会好些。我与绘秋一起给秀宁小姐换了小丫环的装束后，那群代国兵便冲入了公主府，我和绘秋就被分开了，自此以后再也没见过她们。”
绣春见兰头巾姑娘眼里满是失望与焦虑之色，又急急安慰她道：“但我被带走之前，亲见绘秋与那些代国兵说代国话，我虽听不懂，但那些代国兵似乎对绘秋很客气，一点都没有为难她与秀宁小姐。绘秋做事向来稳重，秀宁小姐跟着她不会吃苦的。三公主，你千万别冒险去找她们，秀宁小姐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你自己快些逃吧！那群代国兵简直禽兽不如，你千万别落在他们手中了！！！”
三公主正准备再问绣春，却听得远远的有脚步声向这里靠近，便急急地塞了一锭银子给绣春：“你要好好活下去！”说完一转身就快速跑进了树林中。
果然片刻工夫，一个粗壮的家丁便走了过来。他见绣春都没怎么洗夜壶，抬起脚便往她肚子上踹。三公主边逃，边回头看，只见那个家丁一边不断地用听不懂的代国粗话辱骂绣春，一边对她拳脚相加。三公主见到此景，心下难过至极。昔日的她———堂堂景国三公主，有的是能力可以保护这群下人，而今却沦为亡国公主，连得自身都难以保全，更别说是去帮绣春一把了。
一弯新月散着惨白的光芒照在仍为冰雪所覆盖的陇翠山上。这座山坐落在京都西郊，与梅花山遥遥相对，甚为荒僻，半山腰的一小间破庙更是让整个陇翠山倍显阴森可怖。
三公主借着些微从窗口中射进的月光，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了仅剩的半个已然风干的馒头啃了起来。这是她最后一点干粮了，她不敢进城去买吃的东西，怕被人认出来。这一个馒头是她用一对翡翠耳环从一户农家换来的。
京都在被攻破之前已然被包围了一个多月，城中百姓饿死过半，粮食极为珍贵。她许是饿了太久，吃得猛了些，一下子便噎住了。因为没有火种，她不能点灯，只能依稀地辨得窗台上有些积雪，便胡乱地抓了一把送进嘴里，也顾不得干净与否，只消能把那干硬的馒头顺下去即可。
二月的天气极为阴寒，山上犹甚。冷风一阵阵地往破庙里灌，别说是没有火取暖，就算有也能把人冻个够呛。冰冷的雪水带着干硬的馒头终于到了她的胃里，一阵阴风刮过，使得她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那种从内而外的冰冷之感着实让人觉得身处千年寒潭。身上的冰冷还不足以致命，若是有希望，即使身处绝境也能拼死一搏活下去。可希望的破灭却使人不想再挣扎，而只是任由这“寒潭”将自己带入冰冷的坟墓。
她哭了，因为冷，因为饿，更因为她想着绣春与自己说秀宁这辈子是找不回来了：秀宁你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她在心底大声喊着，问着，叫着。她多希望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个问题。可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没别的声音了。
她望着窗外的新月，一下子便跪在地上，泪水早已滑满了她整个面庞：“大皇姐，你若是在天有灵，请你告诉我秀宁到底在哪里？让我来为你保留你唯一的血脉吧！”她冲月亮磕了一个头，但是因为寒冷和饥饿，她刚磕完想抬起头来，却一下子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国破宫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