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城》思源1112

2、第一次进城

　　王根生今年32岁,再过几天就要娶媳妇了,村里人都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人,因为在他们那样的小村子里能娶到媳妇就已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王根生生长的村子叫一井村,顾名思义全村就只有村东头的一口水井可供人畜饮用,这个小山村,别说是在地图上,就是在乡镇干部的工作手册上也常常被忽略不计。
　　王根生这是要去城里买结婚用的大红布，他从小生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看骄阳晒黄了新种的秧苗，看麻雀吃光了刚播洒的种子。王根生看看西边血色的太阳，捏着手里一沓分分角角的血汗钱，心想：城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城里的人有几口水井喝水呢？
　　第二天，王根生带着他积攒了几千个日夜的十元七角三分钱和两天的干粮上路了。他不能坐车，那样就不够钱买红布了，村里虽然一贯是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但王根生依然知道钱的重要。
　　几十里的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带上整天的干粮一点也不夸张，光凭两张脚片子，任是最壮的汉子也得走上整整一天，王根生夜不含糊，他甩开两只大脚，抡圆了膀子，一路上不停点的边吃边走，且歇且行，终于在日头掉到山崖下的那一刻踏上了城里的土地。王根生的城里，不过是越过几道山梁的那素未蒙面的繁华异常的郊区小镇罢了。
　　当王根生直愣愣的站在街头时，他已经活像是个从沙漠中回家的幸存者了。那双布满细密均匀尘土的鞋子钻出一只出来透气的大拇指，而另一只的顶端也即将打通这隧道。一身显眼的蓝布大袄皱皱巴巴的，敞着襟，露出猩红的背心，那张脸更是地形复杂，有山上奔涌而下的溪流，有一踏陷脚的泥地，有高低起伏的山岭，当然还有那两潭映着灯火的水影。
　　王根生手里还捏着那十元七角三分钱，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中间有略为凹陷下去的一点，那是他执著了一天的结果。肩上还搭着装干粮的布袋，只是瘪了许多，像没了牙的老人的嘴。王根生觉得自己像是站在画外看画里，或是在看自己做过的梦，没错的，那些人就像是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忙忙碌碌的，形色匆匆的，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没事可做。一阵烤肉的香味钻进她的鼻子，他这才明白，他也是应该进入这个梦的。他向卖烤肉的地方瞅了一眼，“一角钱一串”大牌子上显眼的写着，王根生收回目光，又紧了紧捏钱的手，舔舔干裂的嘴唇，走了。
　　该去哪里买布呢？王根生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进城，大概该找个人问问，他这样对自己说。可该找谁呢？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目送着很多人来了又去，终于鼓起勇气追上一个中年男子：“大哥，告诉俺去哪里买布吧。”他扯着那人的衣襟说，那人被他拉停下来，瞥了一眼:“去去去，不知道。”手一甩，走了。他又去扯别人的衣服，可换来的不是咒骂就是惊慌的眼神，好像他是个怪物似的。
　　正当王根生不知所措的立在街头时，一位50开外的老大姐走上前来,扶着他的胳膊问道:“小兄弟，要干啥呀？”“俺要买布，给俺媳妇做衣裳。”王根生无力的重复着。“哦，离这不远，就在前面那条街上，从这一直向前再向右转就是了。”王根生一听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拉着老大姐的手半晌也不肯松开，硬是要塞一元钱给老大姐，说是老大姐帮了他好大的忙，老大姐笑着推却，可是却推不过这整日抡锄头的臂膀，只好收下了，王根生心满意足地向前走了。
　　虽是刚入夜，但集市还丝毫不冷清。王根生一眼就盯到了那鲜红鲜红的布，他一步跨上前去，“俺要布！”他双手按着布大声地叫着，把脸凑得离售货员很近，售货员先是一惊，既而露出厌恶的神色，“去去去，把手拿开，别弄脏了我的布！”王根生慌忙把手拿开，又说道:“俺要买这布。”“你要几米？”“几米？”这个问题王根生从未考虑过，他只知道他要娶媳妇就要给媳妇买红布做衣裳，还要红布的被套，红布的枕巾，“做衣裳的，做被子的，做……”王根生扳着指头数，“够了够了，给十块钱，把布给你。”售货员打断王根生。“啥？十块钱？”王根生傻了。他本来是很富裕的，有十块多，可现在，他只有可怜的九元七角三分钱了，“俺的钱不够。”“哪有多少，就给多少。”于是王根生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钞票，一张一张的数，正好九元七角三分钱，都老老实实地交给了售货员。售货员也不含糊，拿起那匹布，从半中腰的地方撕下那么方方正正的一块后，递给王根生，“喏，九块七毛三分的布。随后端起盛满水的盆，哗的一下泼了出去，拿起扫帚打扫起卫生来。
　　王根生当晚睡在立交桥头下，他怀抱着那不成匹的红布，嘴里念叨着：“原来城里的地都可以用盆喝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