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谎言真实》乔木森森

2、chapter1

　　忍足千忆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六点二十分。东京的清晨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穿着棉质的中袖睡裙，袖子在手肘处被别出心裁地收拢，在下方形成可爱的木耳边，上方则变成了宽大的灯笼袖。少女起身的时候，裙摆处绣有繁复蕾丝的整齐花边轻轻拂过赤裸的小腿，带来细小的颤栗感。

　　从Marge Carson定制的奶白色大床，床头挂着色彩柔和的油画。窗边的饰品架上摆着永不枯萎的干花，往下是形状各异的陶瓷小鹿，在氤氲的日光中，闪现着温柔如水的眸子。
　　一切都是她喜欢的。
　　从窗边往下看，大片大片的紫阳花在不远处盛开，这个时候佣人已经开始为这些花朵浇水和修剪茎蔓了。忍足千忆靠在窗边，默默地打量着那些打理紫阳花的佣人们——依旧是四男四女，做的最熟练的仍是高桥，杉木依旧是最笨拙的那个。三年来这座宅子里的一切仿佛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一滴都和十二年前分毫不差。

　　至于那些脆弱的，转瞬即逝的生命——

　　忍足千亿偏了偏头，眼底立即被大片的紫色所占据

　　美丽的紫阳花，梦幻般的紫色，虚伪的紫色，令人厌恶的，恶心的紫色。忍足千忆凝视着不远处紫色的波浪，母亲在世时，它们是她心爱的珍宝，女孩会为它们的叹息而忧郁，会为它们的容光而微笑；母亲去世后，它们依旧享有佣人们无微不至的呵护，只是当年天真活泼的少女，看向它们的眼里，少了赞美和喜爱，多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森然的恨意。
　　母亲所钟爱的花朵，埋葬了她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刻意地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从整座公馆的装修风格，到大厅顶上的水晶吊灯，公馆里佣人的数量，家具的摆放位置，包括走廊两侧悬挂着的相片，里面依旧是幼年时期的忍足千忆和家人的合照，尽管这相框里的女主人早已被他人取代。

　　他们小心翼翼，毫无原则地包容她的无理取闹，在她无止境的哭泣尖叫中一次又一次让步妥协。他们以为这样便能安抚她那颗痛苦的、焦躁不安的心，他们以为这样她就能不再举止癫狂，古怪无常到令人心力交瘁。他们精心布置了骗局，为她编织了美丽的梦境，希望她悲痛的心在这虚伪的泡沫中渐渐平复，变回从前那个可爱动人的忍足千忆，变回他们想要的从前。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忍足千忆讥诮地想着，这可不是一般的痛苦，这样残酷的，如同用最最尖利的刀一点点割裂肌肤，穿透筋脉，深深刻进骨骼的痛。想到的时候，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剧烈地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啃咬着流动的血肉，都连牙齿都激动地上下碰撞，咔咔作响的痛……无论再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平息。

　　说什么感同身受，统统都是屁话，具体是怎样的痛，没有相似切身体会的人根本不可能真的了解。一个人的感受，另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真的了解呢？就算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也不能了解.....无论是多么亲的人，多么近的距离。

　　所以亲爱的父亲和哥哥，你们一辈子也无法理解千忆的痛苦，不过没关系，既然无法替千忆分担失去母亲的痛苦，那就奉献出全部的自己吧！把自己全部的价值都放到千忆的手中......既然无法感同身受，既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想看见妹妹这样难过.....那就成为千忆手里的刀，永不背叛的靠山......那样才能稍稍抵消你们对母亲犯下的罪孽，母亲她啊，要是地下有知，也是会感到欣慰的呢。

　　至于我可爱的“妈妈和妹妹”......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有机会好好品尝那样撕心裂肺的痛的......那可是千忆精心准备后送给你们的礼物，一定一定要充满喜悦地收下，好好用心保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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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门口传来缓慢而有规律的敲门声。瞥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三十整，忍足千忆拉好窗帘后坐回床边，在得到她的许可后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三重野管家带着两名女佣走了进来。
　　“小姐，您今天起的真早”
　　三重野香织笑着开口，“看样子是已经自己梳洗过了，只差头发没梳了”说完便让女佣拿了梳子和发圈，站在千忆身后慢慢地帮她打着辫子，一边还不忘吩咐身旁的女佣将窗帘拉开。
　　------还有栗川，别傻站着，去把花瓶里的花换一换

　　------啊是，我这就去！

　　闻言，忍足千忆微微抬了抬头，蔚然如大海一般的眼睛里浮现出毫不掩饰的不满和厌恶，手捧鲜花的年轻女佣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急忙将救助的目光投向正在专心编发的三重野。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始终低头专心编辫子的女管家温言道“都是清晨采下来的蔷薇，知道小姐爱干净，这些蔷薇全都仔细清理过。栗川擅长插花，我让她给您摆个好看的样式”
　　说罢一边给千忆选头饰一边给手足无措的女佣递了个眼色“还站着干什么,不是擅长插花吗？让小姐看看你的手艺”
　　“啊我这就去！”
　　天哪终于解放了……栗川月和另外一名女佣默默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同伴的眼里读出了“小姐今天心情不佳，此地不宜久留！趁三重野夫人还在，咱们赶紧干完活滚蛋”等等情报信息。
　　三重野管家在忍足家的地位很特别，她是幸村绛优从本家带来的女管家，幸村绛优在世时倒也没什么，现在忍足家的女主人换了别人，她的身份就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三重野香织在忍足家的地位并没有因此而下降，反而变得更受人尊敬，这些人不仅是忍足家的佣人们，还包括忍足彦一和忍足侑士——毕竟三重野管家是忍足家唯一一忍足千亿愿意搭理的人

　　从每天的服饰发型，发卡的样式,到早餐的品种……有关忍足千亿的一切几乎都由这位女管家一人决定，看上去似乎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这样的模式却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忍足千亿的默许。
　　不可否认，忍足千亿对于这位照顾她长大的女管家在各方面都显得格外的宽容。

　　不过……栗川月一边调整着几种花的位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往另一边瞄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小姐安静地侧着头，阳光照在她白玉般的侧脸上，仔细看的话，连低垂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她收回目光，然后将最后一朵蔷薇放进花瓶
　　收拾完剩余的枝叶，少女冲着还在梳头的二人微微鞠躬离开，礼仪周到。
　　沐浴在清晨日光里的小姐和管家夫人，就好像母女一般温暖和谐
　　她想，千亿小姐一定深深依恋着三重野管家
　　失去了母亲的千亿小姐，变的极端且乖戾的千亿小姐，其实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爱与关怀

　　三重野管家的手艺很好，千忆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卷发，两边的辫子从头顶开始编，直到发梢再以柔韧的丝带绑定，在她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散发出一种润玉般的质感。看见的人也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眼前坐着的少女，安静秀美，恍如不谙世事又纯洁柔弱，像是雨后的蔷薇，午夜的昙花，美的令人心痛。
　　想到这里，忍足千忆露出愉悦的微笑。没办法呀，我们用双眼视物，用双耳闻声，我们依赖它们，全心全意信赖着它们。但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并不一定都是真实，人们对于亲近之物往往赋予更多的信任，所以事实不清的情况下，人们总是选择相信更亲近的人，偏袒与自己亲近的一方。
　　这就是人类的可悲之处，明明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却总要自欺欺人地寻找所谓的“真实”
　　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真实呢？忍足千忆讽刺地想，雨后的彩虹，水中的倒影，连我们每天所见的色彩都只是日光的反射。

　　其实，生活在虚伪和谎言中又有什么不好呢，什么？你说那样的人生失败又可悲？
　　怎么会呢！那样可是最幸福的人生了，要是父亲大人能再仁慈一些，将关于婚姻的谎言编造地再完美一些，将她敏感脆弱的母亲永远地欺骗下去，那么现在，他们一家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争吵什么的全都见鬼去吧！她甚至还会和哥哥一起帮助父亲编织这甜蜜的谎言，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母亲能从谎言中感受到幸福，只要她们一家还能像从前一样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事不随人愿，忍足千忆无不惋惜地摇头，下一刻便站起身，微笑着直接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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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足家在东京的公馆占地很广，主楼是一幢三层的别墅，千忆和哥哥忍足侑士的房间挨的很近，都在二楼的东侧，妹妹忍足久奈则住在西侧。父亲和后母忍足智子的卧房在三楼西侧，转个弯便是母亲曾经的卧室，如今还有佣人们定期清扫。
　　下楼的时候，远远便听见忍足久奈拿哥哥侑士打趣的嬉笑声，后母的嗔怪，再走近，便能听见父亲翻动报纸的梭梭声。
　　真是美满和睦的一家呀！千叶在心底冷哼，那就让我看看，这和睦能持续多久吧？
　　听见楼上的脚步声，忍足侑士第一个抬头看向楼梯，千忆穿着欧式复古的天蓝色睡裙，宽大的袖口和裙摆显出她纤细的身形，奶白色的皮肤几乎和日光融为一体，繁复的辫子挂在胸前，精致秀美的五官配上千忆一贯的漠然的表情，他的妹妹就像是油画中缓步走出的高傲公主，每一步都印刻在他的心上。
　　随着忍足侑士的目光，餐桌上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少女身上。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餐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佣人恭敬地拉开忍足侑士身旁的座椅，为这位姗姗来迟的小姐端上温度适中的早餐。
　　“千忆，今天感觉怎样？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黑米粥，趁热尝尝”忍足彦一关心女儿的病情，忙不迭地收了手里的报纸。
　　千忆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搅拌着碗里粘稠的黑米，对忍足彦一的询问充耳不闻。她身后的三重野管家习以为常地替她答了话，忍足彦一听闻女儿早早就起床洗漱，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忍足智子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显得忧心忡忡：“千忆呀，你又不去学校念书，不用像久奈一样起得那样早，再说了，你病还没好全，如今就该好好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