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fter story》琉璃绘

4、周宗/信

　　离那一天越近，宗像就显得愈发平静定神。他如既往地处理公文、把玩拼图，只把带队执勤的任务交给淡岛。在最后的那个清晨，那位强忍住悲恸而声音发颤的金发可人端来清茶道日安时，他用稍显迷茫的眼神看向窗外，天空正被云气笼得泛出月白色，昭示着一整天的好天气。
　　奉上的茶杯被与他发色一致的纹路装饰着，黼黻精美。浅啜一口，带着淡岛期望中的微笑，他缓缓开口。
　　“我想出去一下，晚上之前肯定回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淡岛君。”说罢宗像便抽身离座，而后回身，待淡岛点头后便推门而出。
　　坐落在市中心的，睥睨人间数百载的钟楼发出响彻天际的声音，几只白鸽掠过天幕的一角，渐行渐远。宗像正被秋山拦住问安。他抬起手腕，时针刚好指向“7”的位置。

　　离办公楼最近的公园每这时总有老者携着伴侣散步，他们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朝阳打在他们身上，正如为他们感到高兴一般显出兴奋的红色。宗像就在可以看到老人们互相挥手的地方找到长椅坐下，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纸笔，可像素日一般，思绪在这时分散流离得过分，他无法集中于眼前平铺的纸张。因为风吹动了附近树丛的枝桠，窸窸窣窣的仿若一曲交响而摄人心神。想就此开头，又会捕捉到矢车菊的香气，接下来是和那人一般热情狂野外道的阳光刺入双目。
　　“还真麻烦啊。”被几位年长者议论“一定是在写情书吧那个公务员”的同时面颊发烫，宗像为这本应不属于他的反应腹诽。
　　很久之前就想给他写信了，在周防刚去世时就是，这种想法一直到现在都被保留着，但每次都无法成功动笔，总是被自己打扰，总是不知道写些什么，总是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想写，想要传达某种未曾传达的心意。也许只是想问声好，从没亲口吐诉的那声“你好吗”或者作为宗像己身问的“你好”。
　　下定了决心一般，宗像心虚地扶下眼镜，在纸面时留下清隽的“拜启”二字。
　　“小伙子，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嘛，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哦。”慈眉善目的老妪朝他笑笑，他报之以礼貌的一点头。
　　早就已经没有结果了啊，我和那个人。
　　光芒透过镜片传达过来切实的热度，宗像停笔，他想起有一次周防在他的眼睑上烙下过比这还要温暖柔和的吻。那是和当下一样的夏至浅秋，那一天周防约他出门，说要出去野餐。“什么都不带吗？”宗像讶异于他的两手空空，而后被一句“打活的咯”梗了回去，自己只轻哼了声“野蛮人”。下面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他用自己的火焰点燃了早先撚断的柴火，火星在一派柔和恬美的秋景中央爆裂开，发出“噼啪”的响声，那个只知道破坏气氛的野蛮人给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然后把捕好的鱼串起置于火上，鲜香腥甜的味道贯鼻而下，宗像那时想说什么但是被吻了。也许是一句“破坏环境是需要受到惩罚的”。现在都能清楚的在脑海里反映出周防的温度和触感。吻过之后，周防的嘴角抿成一线，最后的几株火苗渐渐在初秋的爽空里似花火般升腾，如泡沫般转瞬间化为无形，不知道他搞了什么把戏。
　　接下来，周防问他，“喜欢吗。”
　　答案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现在自己唯一能百分百把握住的只有解读不能的小小期待和欣喜而已。那个秋天是他和他度过的最后的一个秋天，他还不会在他用王的力量时忧心，也自然没有想过如果二人分别会是如何。虽然那是早就知道的事，各自回应石板的召唤而初次见面时，缪斯们就来了，他那时已隐隐意识到了两人之间会产生复杂的羁绊，止水与赤炎之间一定会有戏剧性的故事，二人定会有肃剧似的收场。
　　在他用鎏金的眸子望向自己时，在他握住他的手时，在他莫名其妙的和他熟悉起来时，在他吻上他的时候，在所有的过去，与周防尊相关的每个日子里，波吕许谟尼亚在吟唱。
　　唯独对于周防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是问好的话，没有拒绝的那个吻就足矣了。早该想到的啊。想法转变的速度令宗像感到些许惊讶。
　　已停笔多时，想了想宗像把纸叠好放回了口袋。
　　天还长着呢。他太累了于是小憩起来。似乎除了这些也没什么最后要做的事情。唯一还想看一眼的是吠舞罗的酒吧，也不会太久。

　　伏特加特有的辛辣味一开门便扣入骨髓。草薙很理解他的来意，简单寒暄之后便继续擦拭柜台。比上个冬天稍稍长高一点的安娜拿出红色的小球端详起他，许久才说了一句“你好”，接着一个踉跄把红色小珠摔了出去，黛发男人体态优雅地接住再递过去。女孩如止水的眸子里显出些微光点。
　　“要不要去尊的房间看看。”
　　是如此真诚，满含善意的邀请。意味鲜明而直击人心。
　　周防的房间有同样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简单明了的装潢，躺在桌上被粗蛮对待的报纸上不着纤尘，仿佛房间主人仍在世而悉心打扫过一般。他轻轻抚摸泛黄的壁纸，他自己也被阳光所包裹，所爱抚，四肢百骸都显出金黄的颜色。所有想法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甚至连远处传来的钟声也未被捕捉到。在这里，他和周防尊离的如此之近，不仅是因为将来的命运，还有心，被他亲手终结的有力的心跳，在这里竟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
　　道别之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在回程的电车上他睡着了。梦里有一条崎岖的小路直通山脊。雾气之中显出周防的那抹赤色，他只是想攀登地一级一级往上爬，最后看到了他。二人对视了好一阵子，雾气凝结成小颗粒的水晶向下倾泻，水晶洒满二人的脚下，五彩斑斓的光晕即刻充盈了一整个空间。如太阳一样不知何时出现的藤萝和精灵被这令人晕眩的颜色所吞噬，整个梦境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哟，青王宗像。”再熟悉不过的语气。“注意你的措辞，我很快就不是了。”周防露出惋惜的眼神。 “就要去完成你的大义了吗。”“嗯。”“啊。”“假如你活着，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与此同时，整个画面变成了灰白色，周防的声音被风声堙没，宗像有些着急，几欲开口。
　　意识到了二人不能再互相聆听，周防掏出根烟，香烟也是白色的。
　　接着点燃了它，递给他。
　　只有方才周防的火焰是鲜艳的。
　　他接过来，看到周防用力点点头再从侧边举起手。
　　“那就好。”用本来就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将几个字脱口，宗像也朝他作别。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只安静燃烧的香烟上。
　　钟塔处再次传来悠扬的钟声。被夕曛打上暖橙色的黄昏映在经由车窗滤过的一汪池水里。宗像望向远方，所有的选择，踯躅于自己心底的浮灵，将会在那儿化为乌有。现在的自己已经再无留恋。
　　唯一遗憾的是，想给他写信这件事从没让他知道过。
　　紧贴心口的信纸被风吹得轻轻跳动起来。

　　时间几乎和预计的分毫不差。见证所有故事所有喧嚣与尘寰琐事的钟塔再次歌唱。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点点化为灰砺，在星光下悄悄地隐去身形。

　　虽然能力消失但出乎意料保全性命的宗像礼司失忆了，除了自己的名字似乎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当淡岛世理把在抢救时发现的写有字的纸给他看时，他的眼底化开了一点什么东西。
　　那是吠舞罗来探望他时窥视到的。再也不会是青王的宗像礼司露出会心的笑容，死死盯着那张纸，最后落笔。
　　“拜启：周防。”
　　只是这样而已。
　　秋风鼓吹进一整年的馥郁花香，一整年的悲伤和喜悦，激动和愤懑。很快就是冬天了。天气有些转凉了，宗像在病服外又套了件外套，接着把信纸放进枕头下面，蜷起身子如婴儿般地安然入睡。

作者有话说

　　缪斯：希腊神话中科学、艺术女神的总称，为主神宙斯与记忆女神谟涅摩绪涅所生。
波吕许谟尼亚：九位缪斯之一，在希腊神话中负责掌管严肃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