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fter story》琉璃绘

1、伏八/夏日.烟火.我的尸体

　　要去的镇子有些不同寻常。真的很难想象尊哥和宗像礼司以前住在这种地方。除却与旁町相比稍显险峻的山脊和过分集中的别墅，那种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压抑的氛围更是骇人。猴子却一如常态笑得满面春光，是那种特别令人窝火的笑容，让人很想揍他一拳。
　　列车的轮子与铁轨相互摩擦，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夏日的阳光照在一旁如茵的芳草映得它们通体发亮，一旁业已废弃的轨道也被晒得发乌，茶白色的云朵毫无队形地铺在靛空之上，若不着重看那鬼气森森的目的地那么这些景象实在漂亮极了。这次的出行怎么看怎么像是来游山玩水。猴子把眼睛望向窗外，似乎在想些什么，一手托腮，显出少许寂寞的味道，接着回过头看向我的身体。
　　“美咲。”他轻轻吐出这三个我平日最不想听到的音节。与此同时方才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就要到了。”这么说的时候那副很温暖的手掌轻抚上我的冰冷僵硬的脸颊。车厢里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我有些无措地望向四周，意外地有些害羞，假如还活着的话此时此刻我一定会脸红吧。就这么张望的时候，所能感受到的也不过是和我的四肢百骸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刺骨的冷风。空调的风速调得太大，也许是为了保持尸体新鲜所以特意要求列车长这么做的。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猴子只穿了件四组的工作服，再这么吹下去也许会感冒也说不定。
　　但好在，就快要到了。
　　我很默契地和他一样，再次望向远处。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我们都很熟悉的绚丽狂放的赤色。
　　“就快要到晚上了。”他毫无会意地自言自语，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却仍抚在我的脸上。
　　有点恼怒了。
　　臭猴子。我小声嘟囔着，他似乎听到了似地朝我的方向——当然，他是不可能看得到的，一点都不友善地勾起嘴角。
　　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听到宾馆里只有一间房间的时候，你如释重负地嘘口气，然后朝被你背着的我轻声言道“所以只能住一起了”。
　　这实在是再简陋不过的旅社，和我们那年夏天曾共住的青年宿舍一样，只能勉强保证日常生活必需，好在有冷风，还有虽然两席榻榻米都有些受潮但还算干净。你“啧”了一声的同时已经把它们铺平，娴熟地从柜子的最下一格抽出干燥的垫子并展在其中一个的正中，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那上面，替我整好舟车劳顿后有些发皱的运动背心，再将备好的纸笔从行囊里拿出来放在地板上，朝着正对我的那幅只有半句“三千世界鸦杀尽”的字喃喃。
　　“在的话打声招呼吧。”
　　我于是去拿笔。相较之前两天这种行为稍稍变得困难了，费了很大力气我才握住笔杆，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下“我在”。“呐，今天晚上有烟花，一会去看吧。”他提议。想到在所有事情，包括他退出吠舞罗这件事之前他无数次提及的“周防老家有名的烟花祭”，原本肯定要婉拒一番甚至和这个变态打一架的我落笔写下了“可以”两个字。他心满意足地点头。 “不许反悔哦。”“……切。我已经后悔了。”就在我下意识地等着他再还嘴的时候，看到他有些空洞又有些坏掉的温柔的执着于那张纸的眼神，就意识到你再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惹怒我了，然后突然哭了出来。只是呜咽着，并不梨花带雨，也不是嚎啕。
　　我无法流泪。
　　我的话你已经听不见了。不知为何，光是想到这个就让我心痛不已。可是心脏已经不再跳动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感受呢。
　　实在想不明白。
　　你露出和我一样带着困惑的眼光扫视窗外那轮初升的明月。
　　“走吧，该开始了。不带着你的身体也没关系吧，那里人太多，挤坏了就不好了。”你按着我胸口的伤疤——它让我的刻印上也都有了阴影。你不断几近挑逗地抚摸和氏族的印记重叠的明明结痂却仍不堪看的所在，似乎是要找寻某种慰藉似地慌乱地说。
　　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和你的第一个吻。也只是止于吻而已，但不可否认，假如十束不及时把你扛回去，会发生更多。当然在那之前我会把你揍到失去神智。
　　……甜蜜的，唇与唇紧紧贴合的滋味其实很美好。你当时就是轻轻按压着那里，暗示着什么，引得我浑身燥热，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会难为情。回想着这些的时候你已经轻轻把门拉开，朝这个方向歪歪头，我便随你出去了。
　　你像忘了什么似地又跑了回来。
　　虔诚地跪坐在我的尸体旁边，然后俯身吻了我的额头，不顾它上面日渐明显的黛青色和恶人的味道。动作像极了那个冬夜宗像在尊哥头七那天做的，连吻的角度都是。果然青组的人都是喜欢玩浪漫的痴汉吗。带着些许薄荷香的津液留在了额头上，你用我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我。已经无法正常弯曲的睫毛和愈发丑陋的五官没有使你对我的病态情绪戛然而止实在让这时的我高兴。
　　然后你跑了出去。我跟在你的后面。

　　硬要说的话这里的烟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规模更大。五彩花火似流苏般萦绕于夜空中，夜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很热闹。你站在村民放纸船的桥台上看着水面，绽开的花团转瞬即逝的场景倒映在一池潭水中之后显得更神秘，更寂寥。
　　“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吗，美咲是第一个为我在校园祭上买手持花火的人。”这句话并没把我拉离当下，因为与此同时一颗巨大无比，似乎是由这里最著名的匠人赶工完成的烟花升天了，你依旧看着水中烟花的影子。我和你一起看着，看着最中间的暖橙色和檀色在须臾之间被外围的斑斓吞噬，看着那些每一瞬都可以说是最耀眼艳美的亮斑被更有味道的亮斑吃掉，直到最后所有一切归于沉寂。我很确定在所有人为之叫好，掌声雷动的时候你又动了动嘴，我很仔细地在听，可什么都没听见。太吵了。几尾锦鲤在你合上唇瓣之时从刚刚烟花水中倒影的位置两侧露出月光下显得诡秘的彩色的鳍，又几乎恶作剧一般同时向水底隐去，想必是要往远方游去。夜风是可以把人吹醉的，我看你都有些站不稳了。
　　……刚刚是故意不让我听到的吗。是恶作剧吗。
　　我眯起眼睛看着你。你什么都不再说了。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你被人群夹着，我差点没跟紧你。
　　现下只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安慰着雍容璀璨过后过分静谧的尘寰。
　　我想安慰你，猴子，一直都想。
　　可是用什么办法呢。

　　那个晚上你帮我修理了指甲，并要来护发膏为我打理。
　　我想一定要为你留些什么聊以感谢和凭依。虽然你确实做过很多我无法理解甚至厌恶的事，但现在我毕竟落在你手里，不想看你露出太悲伤的样子。

　　我们最后一天的早上。你还是把蔬菜沙拉原封不动地倒掉了。那时候我已经无法着笔。凌晨时分，窗外还是月白色还蒙着雾气的时候，我就连对物质的感知都失去了。为你写的最后一句话是“死猴子给我闭嘴”，责任全在你，因为你隔着空气摆出一副残念的脸对我说“美咲到死还是DT啊”。
　　你坐着等了很久，见到纸上再没有什么痕迹，眼睛里就开始氤氲起水汽，我有些害怕。我大声地喊“猴子我还在啊”，可因为听不到所以你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骤然定下神说“我们这就去看周防和宗像，好吗”。
　　一个灵魂可以存在多久呢，快要走了所以有些发懵的我开始考虑起这个。你问过神庙的庙祝。庙祝说这要看他和尘世的羁绊如何。应该庆幸有你这样一个麻烦的存在吗，我的灵魂似乎是与你绑定在一起的，借由某种疑问，某种联系，而现在所有的答案我都差不多知道了，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逝者已矣，这是无法更变的事实。迟早都要接受。
　　我有些担心，怕在你带我拜过他俩之前就消失。消失会是什么感觉呢。不会疼吧。撒手将要完成的事我可做不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掩藏在散发清新气味的竹林里的两座小小的坟墓面前，我不禁松口气。我是自那之后第一次看到这二人，原本葬在镇子另一侧的周防在宗像逝世后被悉心的出云安排另立了新的坟冢在这里。听说这儿灵气很盛，所以灵魂是自由的——但仅限出身于这的情侣，离开身体后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流连着不走或是转生都可以。死亡赋予了逝者神圣和肃穆的色彩，我甚至说不出话，连对尊哥打声招呼也不能了。
　　有些羡慕他们。仅仅是对可以一起留下这点。
　　艳羡的情愫尤待吐露之时，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行动。思绪越来越混乱，暖风吹动你的鬓角的那几秒在我看来已是逐帧画面。我曾无数次想过成佛的感觉，以为会有走马灯，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很平静。你的背影和周围的竹青，天空的灰蓝，及紫阳花花瓣上露珠折射出的绛紫色混在一起，很美，在用尽全力说“再见”的时候，你好像回过身来，然后喊着些什么。我很仔细地听，没有听见。
　　在被耀光包裹之时，停止跳动的心脏膨胀地要炸开了，双眼许是被晨露沾湿所以有些湿润。
　　你将出门时就放在怀里的纸拿出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我们的对话，然后拿出打火机。
　　火焰轻轻跃上纸的一角，发出橘粉色的柔光。你是那么着急，甚至没有翻过背面看看我给你的惊喜。视线只在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变得清晰，然后就彻底被掐断。
　　我有些许惋惜又有点自责。毕竟没有提醒你是我的失误。
　　但在下一刻，彻底消失的一瞬，我笑出了声。
　　因为我分明听见你说“第三次说了。我也喜欢你”。
　　总算说出口了嘛，死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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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里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包，一位来头不小的大人将被埋葬之人转入了本村的族谱，并且预约了自己死后在这里的位置。
　　村童问他是不是想和被埋葬之人一起往生，他摇摇头。
　　“想和他一起留下。一直这样就好了，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什么都没变。他会等我。他希望我好好活着。”
　　两个人是恋人吗。这样的问题在这位俊美的青年乘快车离开之后就被放置在一边。
　　一个人踏上归途的时候，青年很轻松的样子，但是眼神涣散。
　　就像烟花爆炸后归零一样，原本属于青年的某些东西彻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