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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却是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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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的阳光已经热烈了起来,脚下的沙子变得滚烫。
亮决定带加悦回去。炎热的天气,终究对这个生病的女孩子不好。
骑着单车,原路返回。依旧跟来的时候一样,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
但是加悦的安静,忽然让宍户亮很不安。刚刚那样开心,现在他的背后却是令人压抑的沉闷。她应该是累了……这么想着,他更加快速地骑着单车。
但是,毫无预兆地,单车后座感觉一下子轻了许多。
他回头去看,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女生,脸色惨白。
宍户亮在医院的走廊上坐立不安,抢救室亮起的红灯异常刺目。
他看到加悦的父亲脚步匆匆地跑过来,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他直接略过亮,站在急救室的门口,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宍户亮能从江草智这个向来沉默而内敛的男人身上嗅出危险的焦急的心痛的冷漠的和愤怒的气息。
他希望江草智痛痛快快地甩他一个耳光,然后告诉他让他滚,别来打扰自己和女儿。
但是这毕竟不是粗俗滥情的电视剧。江草智只是用他的沉默警告疏远着宍户亮。
抢救室的灯光没有要暗下去的意思。偶尔有一两个神色凝重的护士从里面出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上前问一句话,护士又低头跑进了抢救室。
那种神情,让宍户亮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她终于从死神的掌心逃了回来。
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她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微弱,带着面罩安静睡着。
一只大手拍在宍户亮的肩上。
“亮,跟我来。”
他回头看到江草智有些疲惫的脸。
医院楼梯的一处拐角,江草智靠在墙上。
“说实话……加悦告诉我你来这里的时候,我很吃惊呢。”江草智揉着眉心笑了一下,“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找来这里。”
“很抱歉打扰了……只是我在画册上看到了您的画。”宍户亮如实相告。
“这样吗。”江草智也不奇怪,“可是……我画的风景,不一定就是我住的地方。”
“一定是。”宍户亮抬起头,眼神坚定,“您不会在没有任何人照顾加悦的情况下丢下她一个人出远门去取景作画。”
“看来你多少也了解她的病啊。”江草智从胸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但是你知道她的病已经重到了什么地步吗。”
宍户亮愣住,身子有些不稳。垂下脑袋,他不再开口。
“从小我就告诉过她,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有些东西,你不可能有。”
“所以,亮,她两年的时间没有找过你,狠心地不再与你联系,你也猜到原因了对不对?”
“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也就这几年了吧。”
“但是时隔两年,你又出现了……真不可思议。”
“昨天她居然告诉我她要接受那个成功率很低很低的手术。”
“她这样贪心……”
“亮,虽然我知道这样很过分,但是,请离开她吧。”
“别再让她妄想奢求那些根本得不到的东西。她的身体不允许。”
“让她别无所求地安静地走完剩下的路。好吗?”
“拜托你了……亮。”
宍户亮听完这些话,感觉灵魂被狠狠地抽出了□□。
他回身,一拳砸在墙壁上,雪白的墙面,留下深深的血痕。
“好。”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天。一天后我收拾好行李离开。”
他江草智深深地鞠下一躬,“抱歉,打扰了。”
第二天,行李已经收拾好。网球和纽扣已经躺在背包的最里层,终究还是没有亲手给她。
加悦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他站在门口往里面望时,她正在盘着腿坐在床上盯着一圈圈旋转的电扇发着呆,看到他来,眼神亮了一下,愉快地招招手让他坐过来。
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唇膏。
似乎没想到他会送这种东西给自己,加悦难得地哑然失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却有些失神。
那只唇膏是牛奶味的,抹在唇上会带有樱花色。
宍户亮面红耳赤地走进化妆品店的时候,被亲切的服务员好心的提醒道,“先生,男式用品这边请走哦。”在弄清楚他的意图后,服务员热心地帮他挑选了一只唇膏。价格很合适,听说很实用。终于挑好唇膏,服务员还问他需不需要包装一下。他沉默地盯着手中小小的春高,摇摇头,走了。
背后听到刚刚那个热情的声音说,“如果觉得好用,请再来光临哦!”
加悦接过唇膏,开着玩笑故意问他这算是生日礼物吗。她的生日在一月,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她看着亮愣是默不作声,只好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拿在手里一直看,目光舍不得离开。
似乎……自己从来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向来宍户亮都是拽拽的傲娇的,不屑这种女孩子才会有的把东西送来送去的习惯。他嗤之以鼻,认为这种行为实在是很假很浪费。
加悦在宍户亮胡思乱想的时候拧开了盖子,深深嗅了嗅,眉开眼笑。
“亮,你过来一下……”
他听话地往她那边挪了一下。
“再凑过来点。”
他又往那边坐过去。
加悦猛地凑过来,离得那样近,可她也只是抬起手用春高在他脸上涂鸦,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怕他跑掉。凑到他眼前的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满是兴致勃勃的笑意。
唇膏抹过的地方是甜甜的牛奶香……一如他眼前的这个苍白女生的味道。
加悦咯咯的笑,拿给他镜子,镜子里的男生被画成一个大猫脸。
宍户亮哭笑不得,却忍不住鼻头发酸——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得可怕。
她看了他许久,眼神里是碎成一瓣一瓣的温柔。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一如她八岁那年对十岁的他做的那样,之间沁凉。
“亮……不要哭。”
宍户亮眼眶发红,终于还是顺利地逼回眼泪。他看到加悦咧开嘴笑,似乎对刚刚的劝说成功很满意。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挪不开,发现她好像比前两天要更瘦了些,锁骨快要把皮肤撑得透明。但是从现在起,这些已经不管他的事了。
于是他故作轻松,“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她依旧笑得安静,“保重。”
宍户亮背着放在门口的行李,把帽檐拉向后脑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没有转身,生怕看一眼就会让自己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而她也没有再问,她想,她不该再对他有任何奢望。
这便是永别了吧。
爱情这种东西,于他们两个之间,终究是场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