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是海峡》珩行天下

16、越过重洋

　　元隽经常会有应酬，有些时候他甚至想，那些大街上如过江之鲫的KTV简直就是为应酬事业而生的产业。
　　但元隽到那里去从不唱歌。他付钱，但他不唱。
　　有次歌厅陪唱的小姐娇滴滴地贴上来说：老板，这首歌好听又好唱。
　　他还是没有唱，因为那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付钱让别人娱乐。但他却因此多看了几眼那月白墙壁上闪烁的投影屏幕，歌好不好不知道，却记住了一句话：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1）

　　当你孤单的时候，你会想起谁。

　　他19岁出国，刚到那边无亲无故，什么事都要从头开始，什么事都只有自己面对。每年回国不过一次，每次不过三个星期，把一众亲戚朋友看一遍，就又离开。
　　出国前他曾一个人离家跑到一个地方，早上的火车到，晚上的火车离开，除了灰扑扑的城墙什么都没有印象。他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他知道这一去就是关山就是重洋，他甚至不知道将来这生活是不是还能再回转得过来。那些未知的事情，那些未知的明天，全都在等着他的到来。他又如何能确定，如何能知道，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将来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是他能得到，有什么是他会失去。

　　亲戚朋友多，至少意味着人多，也就至少意味着各种消息多，真真假假，多多少少，只要你想知道，总能知道。
　　而他知道的就不少，知道有个人大学考上了哪里，知道有个人去了哪里，知道有个人有什么样的志向，知道有个人如何意气风发、无所顾忌，最后知道有个人又认识了什么人。
　　他一个人在美国，生活，学习，打工，会去电影院，会去酒吧，会去跑步，会开着车在乡间没有目的地漫游，然后他也会学着结识新的朋友。

　　可他知道的那么多，那个人知道的却那么少。
　　很多年以后，等到他回到国内，那人却在重洋。他们在电话中叙叙旧，那人第一想到的还是只有她环球旅行的大志向，还是只有她到处蹭吃蹭喝的恶趣味，还是只会唠唠叨叨自己这不如意那不顺畅，根本不留意也根本不关心，别人这些年又过得怎么样，别人是不是也会有困难，别人是不是在困境中也只有自己面对。
　　所以他很懊恼，可是对着那样喋喋不休的一个人，却没有办法说出来，没有办法拒绝，说他不关心这那，还是要那样耐着性子听完所有的抱怨。到最后，连那些闷在心中从来都没有说出口的气恼，都被这个人磨成粉末，风过就再也寻不见。可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翻来覆去的话，他的心中也并没有什么多的厌恶，也并不是不欢喜。
　　原来，原来他只是懊恼一个人。他只是懊恼一个人，并不是不喜欢。

　　而他们隔着一水，站在两边。
　　或许有些东西本不是他可以强求，可他没有办法说他不喜欢。

　　原来记忆竟是这样的东西，就像顽皮的孩子刻在树上的刀痕，深深地刻在上面，人可以离开，离开很多的时间、很多的空间，可是在每一个自己想要看见的时候就能看见。

　　在冰凉的水里，会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回忆的倒影里，又会看见谁。

　　原来那些自以为忘记的事情，只不过是还没有想起。

　　然后他越过重洋回来。
　　然后她越过重洋离开。
　　是不是那些错过的就应该错过，再也没有什么能扳得回来？

　　曾经他也年少，所以会有那样的冲动，以为自己会有勇气做一些事情，临到门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得，一个结果也不敢自己去看，所以只有离开。他跑到一个异乡想要见一个人，想要跟一个人说，临到门口，却不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不当讲，所以只有离开。
　　然后青春离去，那些年少时的勇气，什么时候还能再拾得回来。

　　或者，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想要说的话从来没有说出口，又如何能做出有勇气的事来。所以，只能把所有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埋到心底，把那些不甘心的、不肯放弃的埋到记忆最深的地方，只有自己看得见，在任何自己想要看见的时间。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2）

　　当你孤单的时候，你会想起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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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歌曲“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演唱，张栋梁；作曲，施盈伟；作词，莎莎；编曲，郭小霖。
　　2，元，徐再思，《折桂令，春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