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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下】 ...

  •   四,春光乍泄
      文理分科,我学文,温郁学理,我们也就被分在了不同的教学楼。遮遮相对。高晨说像牛郎织女。
      我们放学依旧一起回家,但在学校里几乎见不到面。他们理科做题做到神经打结,能活着回家都不错了,还玩。而我们文科,就算是给答案也抄得半条命都没了。一中明显是瞧不起文科的。也对,历史的退步好像都是文科生干的。可这偏偏激起我的斗志,每天玩命似的学,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他。
      于是就成了高晨口中苦逼的牛郎织女。
      那天还是我生日,他才破天荒地来找我。当他抱着那个大盒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我面前时,我就觉得有些事不一样了。
      盒子是灰色的,却打着粉红色的蝴蝶结,看上去有点滑稽。远看像送给女生的,因为蝴蝶结太大。那时候还是零五年,高中生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有几个女生路过时发出暧昧而细微的笑声。我有点不好意思。接过他的礼物,问:“什么东西?”
      “生日礼物。”
      “······”跟他说话还真他妈不是一般的费劲儿,“我是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灯。”
      “什么灯?”
      “春光乍泄。”
      我一下想起我们一起看的那部老电影。电影里何宝荣便把这盏灯送给了黎耀辉,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寻找灯上绘的瀑布,在阿根廷。他们在这次旅途中历经悲欢离合,最终还是弄丢了对方。但不管怎么说,这盏灯见证了一场盛大而苍凉的爱情。
      “你在哪买到的?”我问。
      “网上。”
      我笑了,“放学不能给,非挑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
      “等不及。”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话少了,又补充道:“等不及想给你。”
      “我收下了。你回去吧。晚上有聚会,别忘了。”
      他点点头,却站着没动。像一棵树,挺拔。
      我抱紧怀里的灯,“要上课了。”
      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因为他咬紧了自己的下唇——他很少做这个动作。他上一次这么做,还是十三岁那年,有女生送他情书,他当时便这么看着我。好像收的不是情书,是病危通知单。
      他低下头,似乎是想掩饰什么,“聚会我不参加了。你结束后,来我家,我等你。”
      我当时就是一二缺,懵懵懂懂的,问:“为什么?”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我想单独给你过生日。”

      晚上的聚会被我草草地结束了。我喝得醉醺醺的,但还是记得他的话。我撇下所有人,朝他家飞奔。那是十一月,所有寒冷的景色因为我的奔跑疾驰而去,风挂得脸生疼,灌进喉咙里,酒也醒了大半。
      我借着仅剩的醉意,敲开他家门,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我跑得气喘吁吁,但不是很累,却还是刻意把自己弄得很狼狈。他先是被我撞得愣了一下,随即拥紧我,“怎么喝这么多?”话里有一点点责怪,但更多的则是宠溺。高晨曾说这个世界最搞笑的一句话就是“听温郁的语气”,因为温郁是没有语气的,他说话永远听不出感情。但他总会在和我独处的时候,流露一些情绪,鲜为人知。这是我最想炫耀的秘密。
      我可以肯定他爸妈不在家——他爸妈本来就很少在家,要是在家的话,现在这个屋子里一定是鸡飞狗跳。我放心地收紧双臂,“别动!”
      他身体僵了僵,像是被我吓到了。过了一会儿,他像对待他家小金毛一样轻抚着我的背。这让我有点火,想凶狠地咬他一口,但一想到他执拧的目光,又笑了,抱得更紧。
      我们像像两只刺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伤到对方。
      汹涌而来的感情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却又很快适应,好像我们本该这么做。
      也许就像电影里黎耀辉说的,站在瀑布下的,应该是一对。

      五,时光变奏
      零七年的夏天发生了许多事。高考来临,人心恍恍。高晨那所谓的私奔,更让我觉得混乱不堪。
      我还是在高考结束那天知道的。我一回家,便听我妈说,高晨没去参加高考,在高考前一天跟一个女孩去了北京。
      听上去像电影。
      可现实往往没有电影美好。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私奔后往往过着艰辛又幸福的生活,最后他们或许会获得亲人的祝福。然后Happy ending。毕竟童话只会在最美好的地方结束。
      我已经不知道该为他的勇敢说什么了。这样的青春的确带劲儿,但不好玩。
      慌张的半个月过去后,高晨就回来了。他是自己回来的,万幸那个女孩给他留了一张车票的钱。他一回家便吃了五个馒头,最后噎得眼泪都往下淌。他爸妈本来还说要揍他,现在却只能在一边抹泪。我心里难受,一边给他倒水,一边拍他背。温郁本来还是很生气的,现在却格外温柔,手搁在他肩膀上,“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高晨为了他所谓的爱情奋不顾身地跟她去北京,被骗光了钱,她也和一富二代跑了。
      高姨的意思是让他复读一年,他死都不干,非说要重振旗鼓去北京赚钱。

      高晨走的时候豪情万丈,跟国家领导人一样还跟我们挥手致意,表示赚了钱请我吃饭。我火了,一脚踢过去,“谁要你请!记得我就行。”
      他也捶了我一下,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和温郁要好好的,听到没?”
      我不由怔住。温郁也极其不自然地别过了头,把目光放在了空气里一个莫明的地方。
      高晨笑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俩那点小猫腻。一开始是有点接受不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就······”这时他爸妈过来了,他慌乱地闭上了嘴。
      他是个粗神经,他以为我们只是因为关系被他戳穿而尴尬。其实我没想过瞒他。我们那么局促,只是因为最近我们出了不小的问题。分数出来了,我要考苏大,他想去天津。

      列车呼啸而过,离人已经被送往一个让人怅然的地方。高晨他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听上去像坏了的大提琴在嗡鸣,一下下拉在我心上,扯得疼。
      我借口上厕所,我怕再呆下去,眼泪就要掉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太他妈丢人。
      我洗了把脸,冷水激得人清醒很多,泪意也憋了回去。我盯着车站厕所有些脏的镜子发呆。这时我看到了温郁。我感觉那些离愁别绪又汹涌起来,卡得喉咙生疼,眼眶也开始发热。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抱我。我也不管自己偎在他怀里这个姿势是不是像个姑娘。只觉得这样缠着抱着很舒服。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让我觉得一切鲜活而又实在。我的眼泪淌进他的肩窝,黏腻,咸苦,这是我的全部软弱,只敢给他看。
      “怎么会变成这样?温郁,高晨走了,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们不吵了。我错了。我想你。我跟你去天津。我再也不和你吵了。”我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泪水,渗进他的皮肉,“我真得离不开你。”
      他拿下巴蹭了蹭我的脸,“我和你去苏州。”

      六,支离破碎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在公厕里浓情缱绻的一幕会被我爸撞到。我设想千万种跟家里摊牌的场景,我都已经作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猛烈,还是以这种方式。这种巧合让我所有的准备归于一篑,我们都来不及反应,便被打入死牢。
      我爸没敢告诉爷爷和妈妈,只是把我拎了回去,关在家里,每天找我谈心。那段时间他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还天天上网查关于同性恋的资料。晚上我去上厕所,经过他的卧室,都能听到他夜不能寐的叹息。
      我心里有愧,又不想放手。
      直到我爷爷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这次没打我,听完后便送了医院。这一病,也将那些小病全带了出来,医生说没几天活头。
      虽然家里瞒得严实,但外面还是会有风言风语。回学校拿东西,就有人指指点点。
      “他就是那个······”
      “对,很清秀的。”
      “你不懂,这样的男生都很清秀。”

      爷爷出殡那天,那些日子我第一次见到温郁。
      他瘦了很多,格外单薄,像一张纸。时代不宽容,岁月不宽宏,我们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重逢成了告别。
      盛夏的阳光粘在眼皮上,血红的一片。天蓝得一丝云也没有,像一只很大的湛蓝的眼睛,注视着这些罪孽。哀乐一点点地往耳朵里灌,像是嘲笑。
      我说分手,然后利落地转身。我知道我会心软,所以不敢看他。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热烈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抹得很模糊。他大声喊我的名字,嘶哑的像那年刮在我脸上的风。
      我飞快地往前跑,直到再回头时,他已经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影子。那身影矮了一截,似乎是蹲了下来,想是哭了
      我扶着一旁的电线杆,哭得都要呕出血来。
      突然想起那一年他给我念的那句歌词,“就期待三十年后交汇十指可越来越紧,七十年后绮梦浮生比青春还狠。”那时候我们是恋人,朋友,亲人。以后我们也将是对方的子女。共度一生。

      七,岁月组曲
      零八年五月,我们分开差不多九个月。虽然他还是不顾家里阻拦填了苏大,但我们在学校一次也没遇见过。零七年春节时遥遥地见过一次,他穿着厚厚的棉袄,跟一群孩子打雪仗。我在阳台上看着,恍惚地想他以后会是个好父亲。他看到了我,动作明显一滞。我别开目光。我们之间,仿若隔了万水千山。
      适逢五一二地震,我们总算是又见了一面。还是为了告别。他告诉我他要去汶川支援。
      他走的那天我还是去了车站,但不敢让他看到。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看他和众人告别,又一直张望着,最后被催得不行,才慢吞吞地拖着行李去过安检。
      我知道他在等我。
      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短信:“我看到你了。我爱你。”
      我的身体顺着柱子滑下来,眼泪一点点打在衣服上,濡湿一片。

      后来他断断续续有消息传过来,或是短讯,或是信件——灾区信号不好,更多的是信。每一封都很简短,有时候甚至是一张空白的纸。我挣扎了好久,才敢给他回一封信。写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很长很长的信,写完后郑重地寄了过去。
      像是一场仪式。
      可我没想到这封信根本来不及交到他手里。两天后便传来他的死讯。据说是因为一场余震。
      听高晨说,那段时间我差点死掉。我像疯子一样抱着他的那些信不撒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后来还是我妈的哭声惊醒了我。我当时瘦骨嶙峋,用力地抱着我妈,哭着说:“妈,我没有温郁了。我找不到他了。”
      我自己倒不大记得了。

      尾声浮生若梦
      去雅安前我回家收拾东西,找到了那盏灯。它一直被我锁在柜子里,落满了灰尘。我小心地把它擦干净,连上电源。灯光扑在我脸上,有点冷。
      我决定把它带去雅安。当年他抱着这盏灯,坚定地朝我走过来。这回换我。我要带着这盏灯,等着和他的重逢——在岁月的尽头。
      只是将来,有人向我问起他,我该如何回答?恋人?太过惊世骇俗。应该只能木木地回一句,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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