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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见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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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明月悬空。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回廊曲榭间穿梭,行走之间并无停顿迟疑,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是了解。
皎月钻出云层,映照出一张清白俊俏的脸,黑溜溜的眼珠四下乱转,机灵活泼,赫然正是丁小卫!傍晚的时候他被自家大哥拍着屁股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心里委屈得紧,对楼绝华就更加不满了。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先他一步找出青羽杀手,然后亲自瞧瞧他吃瘪的模样,只是这么想想,他便忍不住想要痛快的笑出声来。
但基于前次离家出走的不良记录,回来后他一直被看的紧紧地,身边总有人看着,白天是找不到机会了,唯有晚上暗暗偷溜,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现在他会偷偷摸摸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暗夜中潜伏的人就着朦胧的月色向大门的方向摸去,在经过花园时,忽然“当啷”一声清响,似乎是瓶盏之类的瓷具在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咕噜噜的慢慢滚动,清脆的声音在深沉的暗夜之中由显清晰。
巡夜的家仆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举着灯笼慢慢的向这边走来,昏黄的灯光将周围的景致照出小小的一个圈,那人左右探看,然后在看到小路中间微微滚动的酒瓶之时,讪讪的轻哼一声,抬脚将那个酒瓶踢到一旁,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直到那道小小的光晕彻底消失,趴在花丛里的丁小卫才悄悄地舒了口气,他压惊似的拍了拍胸口,抹去额角冒出的一滴冷汗,还好没有被发现,虽然那人绝对不敢对身为丁府二公子的他怎样,但他肯定是要告诉大哥的,而一旦被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激灵的打了个冷颤,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出不了府查不了案的问题,他自己本身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抬头望了望后门的方向,暗暗的估算了下距离的长短,然后猫着腰正准备开溜。但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身处的位置很好,角度极佳,眉眼稍抬便将那道身影瞧得一清二楚,但对方却极难发现他。
黑色的身影消瘦纤细,比他还要稍微矮上一些,但动作灵活辗转腾挪间举重若轻,像一只灵巧的蝙蝠,肆意的翱翔在夜空之下。
丁小卫唇角一勾,施展身法小心的跟上,丁家祖传的功夫走的是阳刚的路子,家主丁一铁一手剑法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丁小卫却与丁家的所有人截然不同,丁家剑法只练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招式都学全了,耍起来也还能看,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内力不足,后续无力,能够将大开大阖的丁家剑法舞得跟弹棉花似的,也算是他的能耐了。
但虽然他的剑法不好,轻功身法却是家里最好的一个,身轻如燕,迅捷如鹰,连他父亲都比不上。或许这跟他以前被父亲追着练功,被大哥赶着欺压而整日里到处逃窜有关。
他小心翼翼的吊在那人身后,不远也不近,彼此之间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一双亮闪闪的猫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那道背影,一眨不眨。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没有常人应有的害怕和恐惧,而是全然的兴奋。他隐隐的或许猜到,自己可能撞到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了,运气好的话,这次或许真的能赢那人一次!
丁小卫笑容得意,他似乎已经瞧见了那人在所有人面前向他拱手认输的情景了,到时候一定要让大哥看个清楚,他所崇拜的人只是浪得虚名,就算再厉害也及不上他,看他还会不会为了所谓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一再的忽视他,压迫他,动不动的就鄙视教训,喊打喊杀的。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那个人影身上,也没有察觉到四周环境的变化,待那人停下之后他才在月色的清辉下勉强瞧清所处的位置。
夜色朦胧,怪石嶙峋,悬崖峭壁,直耸入云。
这片刻的光景,他竟已跟着那人来到了郊外的舍身崖。传闻远古时期曾有一个圣人,在这里舍身饲禽,因而得名。舍身崖并不是特别高,却也并不低,一旦掉下去绝对能摔死人的那种。
从崖底灌上来的风将那人黑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丁小卫死死的盯着那个迎风而立的背影,暗暗猜测:莫非他在等人?
闪亮的星子一颗一颗密密麻麻的镶嵌在黑色的帷幕上,如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丁小卫心中一跳,悄悄地缩了缩身子,连呼吸都放到了最慢。四周一阵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叫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人转身,锐利的目光笔直的射向丁小卫藏身的巨石。那样犀利的、具有压迫性的目光让丁小卫身子一僵,然后慢慢的绕过面前的巨石,面色坦然的走了出去。
黑衣人看清现身的少年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他虽然将自己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仍可从那掩饰的声线中听出对方真实的年龄,绝对不会比丁小卫来的大。
闻言,丁小卫笔直的瞪向对方蒙着黑布的脸,但这样的瞪视非但没有展现出他想表达的威严气势,那双睁得圆溜溜的猫眼反而给他添了几分可爱,“你知道我?那么你又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夜闯丁家?”
黑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根青色的羽毛,指尖一松,轻飘飘的羽毛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都已经不用再说,所有的猜测在看到这根青色的羽毛的一刻都已经得到了证实,丁小卫指着他,颤抖的说道:“你......你真是青羽杀手?!”光听他的声音的话会以为他是在害怕,但从他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却可以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自然不会惧怕,他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找出青羽杀手,而今晚大门还没有迈出,要找的人却自动撞上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他一把抽出背上的佩剑,激动地说道:“你这个杀人凶手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那么多武林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夜闯丁府,还好本少爷英明神武,终于逮到你了,识相的话赶紧束手就擒,本少爷不伤你性命。”
那人冷哼一声,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一丝轻蔑的光芒,他将双手拢在袖中,冷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黑色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丁小卫的面前,黑沉无光的匕首如毒蛇之吻一般无声而又迅捷的贴向他的脖颈。
丁小卫迅速后仰,手中的利剑反射性的横在面前,“嗞——”火星四冒,对方那柄看似毫不起眼的乌沉沉的匕首竟然将他的长剑磕出一个缺口,要知道他的佩剑虽不是什么名兵神剑,但也价值不菲,是自家大哥寻了一年才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一时之间,他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这一招他躲得极是凶险,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明明对方的内力并不算高,至少还没他来得深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就敢追过来了,他虽然性子天真了些,鲁莽了些,但绝对不蠢,明知不敌却依然上赶着前来送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他的内力或许并不高明,但他的招式却是诡异阴森至极,让人防不胜防,这一刻他有些了解为什么对方能够成功地杀死那么多人了。
那人一招未中,极快的闪身,离开原地,丁小卫眼前一晃,就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他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的绷紧了神经,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四周,忽然,他反手握剑,飞快地抵挡住从背后袭来的暗剑,明亮的剑刃上再次多了一个缺口,他足尖轻点,向后闪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他们一个用的是长剑一个用的是短剑,贴身近搏的话,明显是对方占有优势,而远距离的话有利的就是他了。
但对方显然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暗沉的断刃一击即走,黑色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丁小卫狠狠的皱起眉头,努力地感知着对方的踪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虚无,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虫鸣声。
对方不愧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顶尖杀手,隐匿的功夫无人能及,至少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能发觉对方藏身的位置。
“混蛋!”丁小卫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有本事出来和本少爷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不嫌丢人么?还是说你承认打不过本少爷?”
回答他的是犀利而又阴冷的一剑。
“混账!”丁小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甚至那袭锦绣的华袍上渐渐地渗出丝丝血迹。丁小卫的一张俏脸苍白无比,他并不愚笨,也不是只懂呈匹夫之勇的莽夫,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智慧,但一些小聪明还是有的。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走的话,今天绝对会死在这里,不是被对方杀死,便是累也会累死!
丁小卫持剑后退,果断撤离,他虽然想要赢那人一次,但却不想将自己的性命赔进去。
可惜对方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在他撤退的霎那阴冷的触感再次贴上他的后背。丁小卫虽然武功还行,但除了与自己家人对招外没有什么打斗的经验,与人动手对敌更是第一次,否则的话他不会就这么贸贸然的什么防备都没有的就想离开,这等于是给敌人最佳的动手时机。所幸他轻功不错,不然单只这一下,他的身上就会出现一个大窟窿,而他虽然躲得快,避免了当场身死的下场,但那柄无坚不摧的神兵依旧在他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猩红的热液款款流出,染红了身上的锦袍,他脚下微微踉跄,脸色因为疼痛变得煞白,这一次的伤势比之前的加起来都要严重。
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阴寒的匕首一击不中,趁势追击,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生死关头,他本能的挥剑向后刺去,那样的动作迅如闪电,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剑都要快速,“当啷!”火花四溅,华丽的宝剑再也承受不住,断作两截。丁小卫眼角一抽,还来不及骂一句残次品,便被对方接连而来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阴凉的夜风从身下吹来,他甚至能听见山风呼啸的呜咽声,脚下的碎石被后退的步伐踢得向后滚动,落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丝毫回音都不曾传来。不用回头,他就已经清楚地明白现在的处境。
来不及感叹一下自己的倒霉,他将手中的断剑用力的向对方掷去,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轻松格挡,而就在对方挑落断剑之际,丁小卫已经迅速的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能力反击,微微一愣,就在这一刻,丁小卫的手已经快速的袭上了他的面门。黑衣人反应敏捷的向后急退,手中的短剑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肩头,殷红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剑刃染红了他的掌心。
丁小卫一声闷哼,修长的指尖由掌变抓,险险的扫过对方的面容。黑色的布料从两人之间飘落而下,丁小卫微微勾唇,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在于取对方的性命,身上的疼痛,内力的流逝,失血过多引起的昏眩,这些都让他隐隐的有些觉悟,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但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他不能托着自己的仇人一起死,但也不能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清楚,这样的话他到了阴曹地府都会死不瞑目!
待对方意识到不对,想要挥袖遮住自己的容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的,丁小卫已经将他的相貌看的一清二楚,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颤抖的说道:“是你!竟然是你!”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彼此之间甚至没有半句交谈,但他依旧认出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呢?他虽然粗心了些,性子比较大大咧咧,但也没有大意到连下午刚刚见过的人都忘记的地步,这人可不就是那个站在楼绝华身后为他们斟酒的童子么?
一时之间,丁小卫心烦意乱,头也有些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这人是楼绝华的人,难不成......难不成楼绝华与他是一伙的么?这样一闪而过的猜测骇得他心胆俱颤,他抖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与寒意楼主又是什么关系?”
莺歌儿双目微眯,漆黑的眼眸中爆发出惊天的杀意,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的话,那现在他是真正的想让他死了。乌黑的匕首依旧插在他的肩头,他轻轻的转动了一下,血肉横飞,鲜热的血液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染湿了他的半边衣衫,一身血衣的人闷哼一声,紧紧地咬住牙关,面色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
莺歌猛地拔出匕首,逞强站立的人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鲜红的血珠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在灰色的尘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莺歌儿挥舞着匕首,比划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好奇心重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我原本并不想杀你的,可谁让你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呢?你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会烧些钱给你的。”
面对着缓缓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丁小卫面如死灰,即使一直表现的坚强勇敢,毫不怯懦,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少年,哪怕再怎么坚定无畏,在面对死亡时也不可能做到坦然面对。
心底慢慢得涌上绝望,但他绝对不会求饶,他的骄傲决不允许!泛着寒光的利刃举过头顶,下一刻迅若闪电的直钻他心窝。他没有看那柄立刻就会要他命的匕首,而是狠狠地盯着持剑之人的面容,其专注程度似乎似要闹闹的将他记在心底,便是做鬼也不会忘掉。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横尸当场,忽然一道金红色的光芒划破月夜,然后“啪”的一声,森寒的匕首贴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几根发丝飘落而下,吹散在风中。
“谁?”莺歌警觉性的转身看去,握着剑柄的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
夜色之中,宽袍阔袖的人影从容而来,似缓实快,眨眼间便已到了两人面前,皎白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张俊美绝世的容颜,正是楼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