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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温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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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澄澈,天朗云清。
修长的十指错落有序的按在琴弦上,一连串悠然清冽的乐声飘扬而出,在这燥热的午后,平添几分清凉。
靠着纱窗的地方放着一张矮榻,青年姿势闲适的斜倚着,垂落的指尖勾着一只白玉的酒盏,淡漠的面容宁静安然,削薄的唇角是完全放松的弧度。漆黑的长发因为姿势的缘故有些凌乱,用雪白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狭长的凤眸带着微薄的笑意,静静的注视着专心抚琴的人。
流畅的收起最后一个音符,洛君望敛眉,爱惜的轻抚着暗红色的琴身。
“喜欢?”楼绝华挑眉,碎玉般的声音中难得的带着愉悦的味道。
“嗯!”洛君望点头,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焚甄’——六大名琴之一,前朝著名匠师眠音先生为‘雪公子’特意制作的,耗时三年方才完成。据说公子当年一曲百鸟停驻,艺惊四座,此琴一夜成名,一跃成为名琴之首。”说着,他敛住向往之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史书记载,‘焚甄’已经随着公子的消失再未现世,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楼绝华自信的笑道:“史书记载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虽然主人已经消失,但琴却是流传了下来的,我从十二岁初出江湖那天起便开始寻找,每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终是于半年前在轩离帝的皇陵里找到了。”
洛君望惊讶,这人竟然去挖皇帝的坟。南朝毕竟是轩朝后裔,而洛家则世代都是轩朝重臣,身为洛家人之一的他骨子里还是忠君爱国的,也因此对于他这样堪称大不敬的行为很是震惊。但转眼又想,以这人骨子里狂傲无比的性格只要他想,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他闭上嘴巴,抚额叹道:“你这性子,真正要不得!”
“你不高兴?”楼绝华皱眉,“我只是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琴的。”
如果刚才他只是惊讶的话,那现在就是震撼了,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琴是特意为他找的,整整找了六年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执着!他怔怔的看着一脸淡然的人,呆呆的问道:“为什么?六年前我们才刚刚相识吧,为一个初见面的人坚持不懈的找了六年,值得吗?”
楼绝华起身,几个移步便到了琴案前,随意的将手中的酒盏放在一边的桌案上,他认真地凝视着端坐着的人,意有所指的道:“为什么不值得?莫说是六年,便是十六年六十年也是值得的。”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勾住青年的脖颈,在那双只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眼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陡翘的睫毛微颤,秀气的眉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他握着他的手,浅笑如画,“我弹琴给你听。”
楼绝华轻轻地抵着他的额头,笑意盈盈,“好!”
幽幽的琴音重又响起,带着绵绵的情意,柔情似水!
玄若流拎着食盒,顶着个大太阳趴在门边,里面的人温情蜜意,琴音声声,而他则是挥汗如水汗湿重衣。不是他不想进去,但光听这情意深深地琴音,就知道进去之后是怎样的一种后果了,绝对会被楼绝华整死的,到时候就是殇也救不了他。
渺渺琴音,悦耳动听,便是他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都觉得很好,何况这琴音中蕴含的脉脉柔情更是引起人的共鸣,让人心生感动。但那都是建立在他坐在高椅软枕间,品着香茗,身心闲适,而非现在一般,顶着炎热站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在这样下去他会中暑的。
终于,就在他按耐不住,想回去的时候,琴声渐渐弱了下去,一曲终了,玄若流揉了揉僵硬的下巴,抹去额角的汗珠,再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眨着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湿热的皮肤一阵清凉,几乎每个毛细孔都舒畅的呻吟出声。
玄若流将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眯眯的夸赞道:“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琴声了,原来是子瞻弹得,子瞻琴艺精湛,便是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觉得好听极了。”
洛君望耳根一红,谦逊道:“若流过誉了,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玄若流拱了拱手刚想说话,忽然身子一僵,一道不冷不热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他身上,面对这道虽然不明显但却极具压迫的视线,他心下苦笑,不是吧,他特意等琴声停了才进来的,怎么他还不高兴啊!
他掩饰般的摸了摸鼻子,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一股白气蒸腾出来,一团一团的,消散在房间中。
洛君望起身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玄若流神秘的一笑,从装满冰块的食盒中端出一盘圆润饱满的荔枝,他得意地说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弄,是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从岭南到大颖一路用冰冻着,快马加鞭累死了六匹宝马才得到了区区三盘。”
从岭南到大颖何止万里,中间隔着整整一个南朝和一条泯江,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骑马一个月都未必走得完,更何况一路上都要有冻着的冰,没有庞大的财力物力绝对做不到。即便是丞相府,要吃一回新鲜的荔枝,也极为不容易,除非是皇帝赏的。
洛君望剥开红艳艳的外皮,露出莹白圆润的内里,轻轻一咬,清甜水润,带着冰冷的凉意,让人心中一畅,连夏日里的署意都消散不少。
他吐出里核,擦了擦手说道:“很甜呢!我记得小欢喜最喜欢吃这东西了,可惜东西难得,每年也只有皇帝赏赐一些,分到我院子里也就那么一点了。”
“呵呵,他若喜欢我以后每年再多弄一些。”玄若流搓了搓手,背对着楼绝华慢慢的挪到洛君望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子瞻,我有事找你,咱们私下聊聊可好?”
洛君望看了看玄若流偷偷摸摸的眼神,又瞧了瞧楼绝华淡漠依旧的面容,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楼绝华忽然飘身而起,向外走去,平静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去找小欢喜,让他回来吃荔枝。”
玄若流的心神似乎因楼绝华的离开而重重的舒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衣袖中掏出一把描金的折扇使劲的摇了摇。整个人透出股风流不羁的味道来。
洛君望有些好笑,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与小欢喜是那样的相像,一样的锦绣华衣,一样的见到楼绝华就大气都不敢喘的表情,特别是手上那把招摇的镀金折扇。
他在他身边跟着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轻笑着说道:“你怎么也怕起阿楼来啦?难不成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玄若流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的有些不自在,他抓了抓脑袋,喏喏的说道:“这个,还不是因为今天要说的事。”
虽然与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洛君望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性格的,这人潇洒随性,绝对不是会轻易脸红的。不由得,他对他要说的事好奇了起来。
“那个,听说子瞻医术不凡,对丹药也是颇有研究,连潮卿那女人都是赞叹不已。”
“公子过誉了。”洛君望谦逊道。
“不过誉,不过誉。”玄若流连连摆手,他眼神闪烁,吞吞吐吐,“所以......那个......我想......”
洛君望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玄若流忽然起身趴在桌子上,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还请公子帮我配制一些‘那种’药膏。”
洛君望一脸疑惑,不解的问道:“什么药膏?”
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玄若流蹙眉,暗示性的说道:“就是那个啊!你和楼主也用的那个!”
闻言,洛君望更是迷糊了,他偏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在下愚钝,到底是什么药膏,还请公子说清楚些,只要在下会的,定会帮公子配制出来。”
玄若流面色一跨,似乎被对方的迟钝打败了,所幸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就是男子间情事要用的膏药啦!”
轰!此言一出,洛君望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玄若流一开始也有些不自在的,但瞧见对方比他更加尴尬的神情,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他摇着手中的折扇,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脸坦然地说道:“我和殇的事情想必公子也是知道的,以前那些东西都是从潮卿那里拿的,但那女人恶劣的性子你也是清楚地,每一次都要被她嘲笑个半死。而从外面买的那些,质量都不怎么好,子瞻医术高明,配些简单的药膏应该不是难事吧?”
确实不是难事,可是,可是......看着对方恳求坦荡的表情,洛君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玄若流眨了眨眼睛,晃了一下手中的纸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想来这药子瞻自己也要用到的吧,如此私密之事自然不好交由别人来做,只需公子制作之时留我一份,在下感激不尽。”
“我没有要用。”洛君望下意识的辩驳出声。
玄若流了然,原来楼主还没有将人吃到嘴啊!啧,动作真慢!他虽然心下鄙视,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张着嘴呵呵笑道:“迟早的事,迟早的事,呵呵,不急......”
洛君望觉得自己脸上就要着起火来,恍惚间忽然想起那天下午的旖旎情事,心中一荡,他赶紧收回思绪,努力的保持镇定道:“公子放心,待我配制好了便亲自给你送去。”
“如此就劳烦子瞻了。”玄若流见好就收,他可不敢在此时惹恼了他,随意的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道了声谢,便身形一晃,消失在门边。
洛君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伸手拿起盘中的荔枝,慢慢的剥了起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慌乱的心跳渐渐舒缓下来。指尖的动作活跃灵巧,一颗颗去了皮的乳白果实整整齐齐的重新码放在盘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盘子中的荔枝就快要剥完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属于孩童清亮活泼的声音遥遥响起:“爹爹,爹爹......”
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洛君望张开双臂任冒着热气的小小身影莽莽撞撞的扑进自己怀里,宠溺的刮了刮孩子小巧的鼻子,他佯怒的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爹啊,要不是你楼哥哥叫你回来,你便一直住在安先生那了是么?”
“才不是了。”小欢喜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我也想爹爹的,很想很想的,爹爹是最重要的。”
明明知道这孩子是哄他开心,他依旧心中一软,捏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小心的喂入小孩的嘴中。
小欢喜笑眯眯的咬着口中水润嫩滑的果实,甜的弯起了眉眼,嘴里还含含糊糊的咕囔道:“爹爹最好了......”
洛君望好笑的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一抬头便瞧见白衣的青年跨进屋内。
楼绝华随手关上房门,一转身便露出一个小小的雪白的毛团,一声微弱的,婉转的,软软糯糯的叫唤轻轻响起:“喵......”
洛君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哪来的?”
小欢喜飞快地跑到楼绝华身边,接过他怀中的小猫得意的向自家父亲展示道:“这是喵喵,是安翘之送给我的,怎么样,它很可爱吧?”
洛君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只小成一团的猫咪,它真的很小,只有成人一只手掌的大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很漂亮。半长不短的茸毛雪白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摸上去软绵绵的,触感很好。圆溜溜的眼睛大得惊人,碧绿碧绿的,光华流转,比碧空之下的幽潭多了份灵动,比最顶尖的翡翠多了种璀璨。
他轻柔的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小的白团子甩了甩尾巴,惬意的眯了眯碧绿色的眼睛,低柔的,缠绵的“喵呜”了一声。
手中的团子体温很高,散发着阵阵热意,甚至能感受到细细软软的骨骼,这样的娇小、脆弱、绵软,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化为肉泥。这样精致,可爱,而又赢弱的生命,几乎可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真漂亮!”洛君望由衷地感慨。说着,他又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轻责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是安翘之安翘之的叫,多没礼貌。他是你的长辈,应该叫叔叔。”
小欢喜捂着头,委屈的说道:“是他不让我叫叔叔的嘛,又不是我的错。”
洛君望一愣,若论辈分的话,确实不应该叫叔叔,而是要喊舅舅的,可是现在又不能告诉小欢喜真相。他皱了皱眉,求助似地看向楼绝华。
楼绝华自然是舍不得他为难的,便安慰道:“他想这么叫就随他吧,反正安翘之也没什么意见,终归是他二人间的事,他们愿意就好。”
小欢喜赞同的猛点头,手脚并用的趴在桌上使劲开吃。
洛君望头疼的抚了抚额,小声的抱怨了一句:“真不知安先生是怎样想的,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或许他只是不想做这个不是叔叔的叔叔,便是口头上喊喊的也不行。楼绝华随意的想着,然后一个虚晃从小欢喜的嘴下迅速的捞出一颗荔枝,用指尖捏着,优雅的喂入洛君望的口中,“辈分什么的不用在意,否则小欢喜是你的儿子,却喊我哥哥,我们之间岂非也乱得厉害?”
洛君望用力的嚼了两下,吐出荔枝核,皱眉说道:“要不让小欢喜改一个称呼?”
塞满荔枝的嘴含糊的问道:“让我改什么称呼?”
“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洛君望一声轻斥。
小欢喜委屈的埋头,继续苦吃。
“现在这样很好,我并不在意。”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附在洛君望耳边,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说道:“还是说你在意?或许让他改叫父亲方才最善!”
洛君望耳根发烫,随着彼此关系的转变两人变得更加的亲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若是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人竟也是会调戏人的,可这样的他却又无比真实,让他越发的喜欢了。
终于,天际的那弯冷月落下凡尘,自愿的跳入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