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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悲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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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但细细去想又不知道到底做了怎样的梦。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恸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惶恐害怕,难受不安。
而这时就会有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或脸庞,带着沉稳的力度,帮他驱走那些令人惊惧的噩梦。
半梦半醒间,忽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楼绝华安抚的拍了拍心神未定的人,起身打开房门,神情不悦的朝来人喝道:“安静!”
门外的丫鬟被这冰冷的怒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的站在门边。
洛君望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楼绝华侧身让开,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入房内,跪地痛哭道:“小少爷,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去了......呜呜呜......”
仿佛一个巨大的响雷在他耳边猛然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流动,全身冰凉麻木。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部大声喝道:“呼吸!快呼吸!你想将自己憋死吗?”
洛君望心中一片茫然。憔悴的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整个灵魂都似已飘荡在半空冷眼看着下面那混乱的一幕。这时背部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流,他身子一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削瘦的身体失力一般的软倒在楼绝华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哑声问道:“咳咳......她骗人的对不对......咳咳咳,母亲......母亲昨晚还好好的,咳咳咳......你也瞧见的......她昨晚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是骗我的是不是......咳咳咳咳......”
楼绝华用力的抱紧他,眼眶微热,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这,我会一直陪着你。”
洛君望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眸之中布满血丝,妖冶的猩红顺着唇角滴落而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母亲!母亲!!!”
楼绝华心痛难当,便是上一世被迫自刎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痛过,他手指轻抚,按在他的颈后,然后将突然昏过去的人抱在怀中,“乖,睡一觉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
白衣绝世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院中,手一扬,白色的纸条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负手而立的背影孤傲绝伦,纤尘不染,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如同神祗一般绚烂夺目。
当青衣路过回廊之时就看见了这么一幅优美如画的情景,他微微垂眸,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朝院中的人走去。
他忽然之间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青楼中人,大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虽性子孤傲,但却并非拙于言辞,否则的话又怎能成为如意楼的头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手腕,即使他长相再好,才艺再出众也是不能的。但不知怎地,在这人面前,那些应对客人时的巧言辩词都似乎抛到了九天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那胜雪的白衣和如墨的发丝交相缠绕,似一幅幽远宁静的水墨画,迷醉了他的眼眸。柔滑的墨发被风吹着向后飘起,拂在他的脸庞上,引起些微的酥麻,那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抬手抚摸那细腻柔滑的发丝。
他稍稍后退了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瞻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不会有事。”清越的声音淡然如水,语音深处却含着一股坚定,仿佛他这般说了,那么事情就绝对会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既然他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青衣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即使那人已经病重昏睡了好几天了,但有他在,以他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是绝对不会让那人有事的吧!
青衣抿了抿唇,眼神复杂,“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还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母亲又殉情而亡,几日之间家破人亡,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幼时的那场焚烧了他所有欢乐的大火,那些悲痛哀嚎似乎还响在耳边,他闭了闭眼,将那些鲜血惨烈都压在脑海深处,他狠狠的握紧双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会熬过去的!”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他又岂会不了解他。那人看似柔弱纤细,实则性子坚毅,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般的境地。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那个孩子怎样了?”
青衣有些惊讶,继而回答道:“还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心下烦躁,皱眉说道:“好好照看他,我不想再让子瞻担心。”说着身影一晃,渐渐走远。
青衣看着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身影走远消失,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涩。
向来人烟稀少,不惹人注意的小院现在却是戒备森严,往来的下人仆从都是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楼绝华进入院中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守院的侍卫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他径自走入屋内,刚进门便看到一道白衣儒雅的身影。
二人对视一眼,楼绝华问道:“他怎样?”
柳俊雅的眉宇间暗藏一抹忧郁,“不知道,太医还在为他诊脉。”
楼绝华点了点头,挑开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气氛沉重,寂然无声。
那张最为醒目的红木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少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床边为他把脉。
床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老人大约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虽然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他身旁的中年男子长得与他有些相似,却更为俊秀一些,眼神精明,眉目狡黠灵动,显然是个狐狸一般的人物。
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紫衣的少年,容颜清婉,贵气天成,身上浮着一层隔绝尘世的淡漠与疏离,只有在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时那层漠然才稍稍消散了些。
狭长的凤眸与淡漠的黑眸相互对视,而后又各自移开,悄然无声。
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对方并非简单的人物,但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洛君望身上,对于对方是谁并没有丝毫兴趣。但他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份竟是这般特殊,南朝四皇子,同时也是洛君望的表弟,当朝丞相唯一的外孙。
他低眸,掩住眼底玩味的光芒,他记得,上一世南朝确实有过四皇子,但刚刚出生之时便已夭折,那么眼前的这人又是谁呢?最有意思的是这人竟是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李太医,我孙儿情况如何?”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楼绝华心神一凝,抬眼看去。
李太医已经把完了脉,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公子自幼体虚,先天不足,好在十多年来被人小心看顾着,调养得当,虽有些小病小痛的,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次小公子悲痛过度,郁气于心,自是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但以老夫的医术辅以他往常打下的根基,让他好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他体内却另有一股阴寒之气,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利。”
洛原皱眉,“什么阴寒之气?你说清楚一些。”
“这......”李太医犹豫道:“看小公子的脉象似乎是中毒,但他体内的那股寒气却像活物一般的游走飘荡,这样瞧着似乎又不像是中毒,实在是诡异之极......”
洛原沉声喝道:“那究竟是不是毒!”他身居高位几十年,官威深重,这一喝虽不大声,却气势威严。
李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颤颤惊惊得说道:“下官......下官......这脉象莫测诡异,下官实在不知,四皇子恕罪!丞相恕罪!”
“你身为太医院首席医政,竟是连病人得了什么病都瞧不出,要你何用!”洛原高声怒喝。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子安慰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想来李太医也是尽了全力的。”
坐在矮榻上的紫衣少年也起身说道:“外公别生气,让人去太医院重新请一人过来就好,实在不行便让太医院的人通通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洛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来下人吩咐道:“去请秋老先生过来,还有京都里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府来。”他老来丧子,虽然平日里并不重视这个二儿子,但终归是自己的亲骨肉,到底还是在乎的。而后二儿媳又殉情而亡,夫妻两就留下了这么根独苗,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时,一道俊雅的声音突然响起,“请你帮忙看一下,这瓶里的药对子瞻可有帮助?”这话却是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太医说的。
李太医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能在四皇子和丞相面前泰然自若,随意插嘴的人,想来也并非是普通人。他不敢怠慢,接过向他递来的白玉瓶,刚打开便有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小心的观察着手心里的那粒朱红色的药丸,时不时的嗅一嗅,说道:“下官虽不能确定这药是不是对小公子有效,但却可以肯定这药对小公子的身子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柳点了点头,“这样就好。”看来那个铃妖确实没有骗他。他小心地将药喂入洛君望的口中,洛原他们也并没有阻拦,这人是穆容晚那边的亲戚,想来也不会害了她唯一的儿子的。
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那药真的管用,洛君望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李太医为他把把脉,有些欣喜的说道:“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散了些,想来过些时辰便能消失了。”
闻言,众人皆是掩不住的面露喜色。
四皇子看了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母亲还在宫里等着呢!”
洛原叹道:“回去多劝劝你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让她莫要太过伤心,等子瞻好了,我便带他去宫里看她。”
四皇子点头称是,牵着身旁的孩子挑帘离开,临走前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角落中的白影。洛原父子走在他身后送他。
他刚刚踏过门槛,便听到一阵喧哗声,还未弄清原因,便看到一道黑影向他疾冲而来,他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孩子推到一边,下一刻一股大力撞来,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嘭”的一声巨响,他脑中一片昏眩,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压的移了位子,眼前金星直冒,耳旁雷声轰鸣,一股阳光一般灿烂温暖的味道传入肺腑。
怀中的身体很瘦,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龙延香味儿,让他莫名其妙的红了双颊。清俊至极的脸庞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他心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柔软情绪,他俯在他耳边说道:“很疼么?”
混账!向来优雅从容修养很好的四皇子此刻很想破口大骂,知道他很疼还不快点从他身上下去,他还想压倒什么时候。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却浑身疼痛没有丝毫力气。
“坏蛋!”尖锐的童音暮然响起,小小的身子用力的扑打着来人,“你这个大坏蛋,快把我四哥放开!不然叫我父皇砍你脑袋!”
那人突然清醒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淮儿!”
“三弟!”
两道惊呼传来,由于事发突然,洛原父子都被这突如而来的变故惊呆了,此刻才发现罪魁祸首竟是洛起淮。
洛起淮一时间顾不得自家父亲和哥哥,他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人,歉然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是我鲁莽,你没事吧。”
“啪”的一声,他伸出的手被小孩拍到一旁,“不要你假好心!”小孩满是愤怒地说道,待他转身面对自家四哥时,又是一脸的温柔疼惜,“四哥,你没事吧?”
这时,四皇子已经缓过劲来了,他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发丝衣衫都有些凌乱,但一举一动优雅尊贵,丝毫不显狼狈。
洛原狠狠的一掌拍在洛起淮的后脑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让一直敌视他的小孩都不由倒抽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洛起淮抱着脑袋龇牙咧嘴,“你干嘛!拍傻了我你养吗?”
洛原愤怒地吹起胡子,“你个不孝子,一回来就闯祸,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洛起淮有些心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得着打得这么用力嘛!”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就闯下这么大的祸,要是有意的还得了!”
一旁的洛起昀赶紧打断洛起淮想要反驳的话,“三弟,你少说两句,莫要惹父亲生气了!”他轻拍着洛原的背,边帮他顺气边安抚道:“父亲莫要生他的气了,三弟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而且四皇子还在这儿了,莫要失了礼数。”
洛原努力的压住怒火,拱手说道:“我这小儿子向来资质愚钝,顽劣不堪,这次更是冲撞了殿下,但凭殿下责罚!”
四皇子理了理衣衫,摇头笑道:“外公说的是哪里话,他既是您的儿子,那就是我的舅舅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要责罚他。”
他话语随和,并不计较,到是他旁边的小孩不满的嘟起嘴角,重重的哼了一声。
“舅舅?”洛起淮惊讶,“什么舅舅?”
洛起昀解释道:“他是你二姐的孩子,南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么?他记起来了,他年幼之时似乎二姐确实有过一个孩子的,听说因为别人谋害刚刚出生之时差点死亡,后来就被叔叔洛闲抱出宫去抚养了,具体的事情他也不大清楚,毕竟那时他还太小,只知道那时二姐总是在哭,父亲就经常带他进宫看她,小时候他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这人就是二姐的孩子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并不是不高兴,却也不是全然的高兴,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子瞻吗?”洛起昀问道。
洛起淮心里一紧,担忧的说道:“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了,只是......他还好吗?”
洛起昀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你自己去看看他吧。”他知道这两人的交情极好,整个洛府再找不到比他们感情还要好的人了。
听了他的话,洛起淮更加担心了,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向屋内走去,待看到那道紫衣的身影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说道:“刚刚的事真是对不起了,是我莽撞,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四皇子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洛起淮走进屋内,卧室之中有一种药香味儿,很像洛君望常年带在身上的味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停步,向后望去,那道紫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外走去,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