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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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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暖阳高挂。
淮州位于三国交界处,交通发达,人流众多。王孙贵族,富甲商贩,平民奴隶,各个等级的人将淮州点缀的繁华昌盛。
各式各样的人地位不同,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虽然不公,却无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偏僻的饭馆门面简陋,也不宽敞,寥寥的摆放了十几张桌椅。这样的饭馆在淮州自然摆不上台面,但也算不上最差。等级不同的酒楼自有相应的客人,这里便是贩夫走卒们消费得起的地方。
现在正是午间用餐之时,不大的酒馆之中酒香阵阵,菜香四溢,往来的客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唉!你们知不知道,昨夜如意楼起火了。”有人说道:“我早上去看的时候,整个如意楼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这事儿谁不知道,昨夜那场大火染红了淮州的半个天了。”
慢慢的,酒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呢?”
“这个我知道。”有人压低嗓音神秘的说道:“据说昨夜如意楼出现了许多魔鬼,他们凶狠残暴,见人就杀,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你骗人的吧!”有人不信。
“我才没有。”那人愤愤,“我有一个朋友昨夜救宿在楼里,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就看到无数的魔鬼手持利刃见人就杀。他那时吓得直哆嗦,幸亏他性子机灵,逃了出来,否则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看他以后都不敢再寻花问柳了。”
有性情风流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怕个什么!只可惜了楼子里的那许多美人啊!”
“你这好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心真的一个不慎当了风流鬼。”对桌的人笑骂:“再说,像如意楼那种地方又岂是咱们去的起的。”
“我去过!”又有人插嘴,“那次可是花了一半的积蓄了,啧!虽说钱花的多了些,但那的姑娘确实标致,比普通青楼里的花魁来的好看多了,看起来不像风尘中人,倒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真的假的?有这么好么?”
“要是如意楼的人都这么好看的话,那他们中的四大头牌岂不就是天仙了!”
“可惜经过昨天那场大火,活着出来的人恐怕不多。”
惊慌恐怖散去,人们的话题慢慢的朝风花雪月的方向发展。
酒馆的角落中静静地坐着三个人,相比于其他地方的议论嘈杂,这里可以说是安静之极,坐着的三人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沉静的坐着,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着碗里的酒。酒是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碗是缺了口的花底瓷碗,端碗的手沉稳有力,指节分明,在残缺粗陋的瓷碗衬托下更显得完美无缺,剔透无暇。
昨夜他等了半个时辰,那每分每秒如同刻入他的骨子里一般漫长的没有边际,到最后火势蔓延到他不得不退出如意楼时,他依旧没有等到他。
他的速度并不快,但一口一口全部喝进了肚子里,没有洒落丝毫,坛中的酒已经喝掉过半,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的神智却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明白,越明白就更加的清楚他昨夜错的有多离谱。他不该在原地等他的,或许任何人在无论找不找得到人的情况下都会在大火蔓延之前赶回来,会想办法先出去,会先将自己放在安全的地方,但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是个傻子,而且是个坚定执着的傻子,他既然答应了帮忙找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在没找到人的时候回去,可是当时他是注定找不到人的,因为他要找的人在他不可能回去的地方。
他了解他的性格,却又忽略了他的性格,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狭长的凤眸闪过冷肃的光芒,他仰头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昨夜遇到的人鬼面黑衣,很明显就是大颖皇室的影门中人,前世打过那么多交道,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不知道影门之人为何会在南朝的如意楼大开杀戒,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去弄清事情的真相,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找到那人。
“别喝了!”青衣挡住他再次倒酒的手,阴柔的眉宇划过一抹担忧,“喝酒没有丝毫用处。”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借酒消愁么?楼绝华冷笑,他当然知道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消沉黯然,后悔自责,不如用尽一切的办法去弥补。他喝酒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罢了!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清醒的法子,而他的法子就是喝酒,喝得越多他只会越清醒。
他起身,随手甩下一块碎银,往酒馆外走去。如果他昨夜逃脱的话,定会回家,而他一路南下,若有机会一定能遇上。而如果他死了,想到这儿,他步伐一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如果那样的话,他会陪着他,报仇什么的是最无意义的事,他并非不恨,但与其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早早的赶上他的脚步,然后牢牢的抱住他,再不放开!
青衣牵着莺歌儿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楼绝华转身,淡淡的说道:“不要跟着我。”
青衣漆黑的双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黯然,他抿唇说道:“君大夫毕竟是因我们而陷入险境,生死不知的,确认他的安危后我才能安心。”
楼绝华眯眼细细的打量着他,良久,他转身离开。青衣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前方不远出的那道欣长的身影,心中柔软!
蓝空白云,清幽宁澈,和缓的春风吹在身上清爽舒适。
空旷的官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树木郁郁葱葱,带来一份宁静的优雅。
隐隐的鸟鸣声中,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尤显清晰突兀。古道旁的树荫之下,站着一个青衣的少年,他面色苍白,一脸担忧焦急地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
婴儿的哭声沙哑,一张刚刚张开的小脸涨得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洛君望手足无措的抱着他轻柔地诱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哪会照顾孩子,好在他性子温柔细腻,不至于让他伤了病了,反而是他自己,这几天下来被折腾得手忙脚乱,人也瘦了一圈。
洛君望性子敦厚,却不愚笨,经过这些天的思考又如何还不明白如意楼的那场浩劫与怀中的孩子和那夜遇到的女人恐怕少不了关系。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现在只恨不得赶紧忘掉那晚发生的事。这些天来他噩梦连连,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烈火、鲜血、黑影、鬼面,就在他脑海中晃荡,那些惨烈哀嚎悲声呼救,一直在他耳边缭绕,每晚每晚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汗湿衣衫。
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家,自他被劫走之日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父母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几日的路程赶下来,他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脚底都磨出了水泡。他出生世家,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衣食无忧,娇惯宠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苦。不是他不想雇辆马车代步,只是他现在囊中羞涩,毕竟当夜的那种情况不可能允许他回去收拾盘缠,事发突然,逃命都来不及了,哪有丝毫时间可以浪费,况且那样危险的时刻,脑子里除了恐惧便是害怕,哪还想得起其他。唯一庆幸的只有幸亏那天他穿的是女装,很可笑,原本让他最厌恶的事竟然让他庆幸,虽然那套绫罗裙衫在他逃出升天后已经脏污损毁,但他头上的玉钗却还值些钱。他是男子,便是答应扮成女人,也不可能穿金戴银,描眉抹粉的,那夜他一袭最简单的白裙,素颜朝天,全身唯一的装饰便是发间的一根式样最普通的玉钗。如果他知道后来的变故的话,他绝对会效仿最爱漂亮的女子那般,将自己打扮的闪闪亮亮的,虽然会闪花人的眼睛,但至少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连辆马车都雇不起。
要担心的事实在太多,比如莺歌儿现在怎样,他答应了要帮他找青衣公子的,只是那夜实在太乱,他小心谨慎的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火势越来越大,他还要顾虑怀中的孩子,不得已只能先离开,但愿他能记住与自己的约定,两刻钟后无论等不等得到人,都要赶紧离开。还有自己身上的毒,本以为装了回女人就一定能拿到解药了,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回真是亏大了,而虽然他的医术还行,对毒术也略有研究,自古以来医毒相辅,本为一家,再剧烈的毒药都有相应的克星,他有自信,这世上所有的剧毒他能解七八成,但他体内的毒却不在其中,他也曾为自己检查过,甚至尝试着想将毒逼出来,可是那毒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体内游走飘荡,仿若活物,实在是骇人听闻。这毒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这也是他急着赶回去的原因之一,希望秋老先生能有办法。
而他现在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能让怀中的孩子停止哭闹!浓郁的树荫之下,他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遥遥的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极目望去,一辆高大的四轮马车从官道尽头远远而来,走得近了便可看见,整个马车呈黑色,看上去极不起眼,但那两匹拉着车的马骨骼清俊,肌肉流畅,全身毛色纯粹,没有丝毫杂色,一看便知是世所难寻的宝马良驹,而拥有它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洛君望小跑着窜到路中央,挥舞着右手高声呼喝:“停一下!麻烦停一下马车!”
“吁!”黑色的马车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赶车的是个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看似普通,但目光锐利,身形矫健,整个人透着股精悍味儿。他用力的拉住缰绳,挽着衣袖的手臂上鼓起一条条青筋,浓黑的剑眉蹙起,他高声喝道:“你这小哥,好没道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要是撞着了你,那错的是你还是我啊!”
洛君望双颊染晕,满脸愧色,抱歉的说道:“当真对不住,只是在下实在有事想请大叔帮个忙。冒失之举,还请海涵!”
汉子挑眉,“什么事?先说说看。”
“那个,”洛君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想搭个便车,不知大叔可否行个方便?”
男子沉默。
洛君望有些着急的说道:“在下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在您身边搭个坐就成,一到前面的镇子便下车,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男子说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要问过我家主子才成。”
“那......”洛君望刚要说话,却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主子说了,让他进来!”
男子大笑,朝着一脸呆愣的少年说道:“我家主子同意了,快些上来吧!”
洛君望心下欢喜,爬上马车便要在男子身边坐下,却被一只大手在身后推了一下,“去里面吧,外面烟尘大,对孩子不好。”
洛君望朝他感激地笑了笑,便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刚进车厢,一道清幽的龙延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一震脑中一片清明,他凝神望去,不同于外表的简单朴素,车厢内布置得精致舒适,低调中透着奢华。
车厢的右侧并排坐着两个女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鹅黄色衣裙的女孩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眉目灵秀如画,娇俏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直转,天真活泼,机灵讨喜。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宽袖长裙,顾盼生辉,容貌并不如女孩来得精致,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
但她们再美再好,也没有那个半靠着车厢慵懒斜坐的少年来得耀眼。
少年眉目清俊,一袭简简单单的紫衣并不如何华丽,却清贵雍容,贵气天成,他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漠疏离,似隔绝了整个尘世。
不知怎么的,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那个绝代风华的身影,这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眼前的少年远不如那人来得好看,但他却直觉地认为两人很像。那种相像并非是指外貌,而是他们给人的感觉,更确切的是指他们的眼神。两双形状不同却同样漆黑的眼睛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到底,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这孩子怎么了?”低柔的女音沙哑诱人,正是他刚刚在车外听到的声音。
洛君望双颊微红,略显担忧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抱过来我瞧瞧!”
洛君望小心地将孩子递给她,对方是女人,在照顾孩子方面终归要比自己细腻周到些的吧!
女子听着孩子低弱的呜咽声,一脸心疼,她一边熟练地检查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边训斥道:“你这人,是怎么做爹爹的,怎么让孩子哭成这样,再健康的孩子这么哭都得哭出病来。”
洛君望被训得面皮通红,他想解释这不是他的孩子,但接触到那双谴责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是他没有照顾好他。
“原来咱们的小宝贝是尿尿啦!”女子伸指点了点婴儿红彤彤的小鼻子,亲昵的说道。然后她手脚利落的剥掉他的尿布,向洛君望问道:“有干净的吗?”
洛君望一脸佩服的连连点头,从挂在肩上的布包里拿出一块新的尿布递给她,这是早就备好了的。
或许是终于哭累了,也或许是身上干净舒适了的缘故,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砸吧砸吧着红嘟嘟的嘴巴,昏昏欲睡。
鹅黄衣裙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小小的婴儿,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的戳一下,感受着指尖那种暖绵绵的触感,她惊叹的说道:“他好可爱哦!”
女子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闻言轻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真的?”女孩一脸惊奇,“那我也像他这么小么?”
“是啊!”
“那他呢?”女孩指着紫衣的少年问道:“四哥哥小时候是怎样的?”
“他啊!”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女孩的发丝,笑道:“他可没你们这般可爱,他小时候不哭不闹,有什么需要就哼哼两声,一点都不好玩,倒像个小老头。”
“真的啊!”
洛君望听得好笑,他偷偷的瞟了眼紫衣的少年,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人虽然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却觉得游离在他身上的淡漠稍稍消散了些。
听到车厢中传来的话语声,中年男子无声微笑,他扬起右手,“啪”的一声,在空中甩出一个鞭响,辘轳的马车朝着道路的尽头驶去,所过之处,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