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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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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一辆四轮的马车不急不缓的朝前驶去,所过之处,尘烟滚滚。
赶车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黑衣男子,眉目冷峻,肤色苍白,一双黑眸幽暗深邃,死水一般平静。整个人虽身在娇艳的阳光之下,却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
“慢一点!尽量平缓一些!”马车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
男子面容一肃,恭声应道:“是,主子!”而后一拉缰绳,马车的速度果然又慢了些,却也更平稳了。
车厢之内,楼绝华揽了揽躺在自己膝头睡得深沉的人,让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金色的阳光透过摇摇晃晃的窗帘细缝照射进来,明明灭灭,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五日之前,丁小卫的身子大有起色,而洛君望也实在放心不下南朝的诸多事情,便谢绝丁府上下的一致挽留,坚决回京。他既要走,楼绝华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此时距离洛君望离京已有一月有余,他心下担忧,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京师。好在无论是寒衣楼还是天网都不曾传来什么坏消息,他也能勉强按奈住性子。
只是或许是心事繁重,忧虑颇多的缘故,他瞧上去越发的疲惫了,眉宇之间倦意浓浓,总是毫无预兆的就沉沉睡去,而这几日以来,更加的明显了。
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拂过温润安详的眉宇,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车轮滚滚,夕阳西下。
等洛君望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竹制的车帘被卷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色的墨蓝,清凉的晚风悠悠吹来,让他精神一振,刚刚醒来的睡意也被驱散不少。
“醒了?!”淡漠优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安心。
洛君望勾唇,冲楼绝华温柔的笑笑,然后在对方的搀扶下慢慢的坐起身来。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皱眉道:“已经这么晚啦,怎么不叫醒我?”
“为什么要叫醒你?”楼绝华按着他的额角,试图让他舒适一些,“我倒是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你劫回寒衣楼,不用再去操心那些烦心的事,就怕你不高兴。”
洛君望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不容置疑的认真,还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也就随意的说道:“阿楼难道要做山大王麽?不过我可不是美娇娘,当不了压寨夫人的。”
楼绝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子瞻在我眼中珍贵无比,又岂是区区美娇娘能够比得了的?我这个山大王只要这么一个压寨夫人,别的人再美,也入不了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洛君望被他这番言语说的面红耳赤,心里却泛着甜意,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可不做你的压寨夫人,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
漆黑的凤眸微微眯起,异色的光芒疾闪而过,只一瞬间,楼绝华便从容笑道:“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待会儿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了。”
“什么事?”洛君望疑惑的问道。
楼绝华不答,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淡然说道:“先吃点心,吃完了再告诉你。”
洛君望鼓着嘴巴,仓鼠似的一动一动得到,黑色的眼眸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报复性的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看他和自己一样鼓起了嘴巴,他才弯起了眉眼,眸中星光灿烂。
两人几乎是嬉闹着用完了一盘糕点,楼绝华饮了口茶,从袖中掏出一张雪白的信笺,递给他道:“下午刚刚传来的消息,南朝太子平安无事,已经完好的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了,嗯?”
“真的?!”洛君望脸上满是惊喜,他迅速的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将那并不太长的内容看完,然后击掌笑道:“太好了!太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信中说,太子是被人所救,也不知到底是何人?”
洛君望淡然道:“那就要问南朝太子了。”
洛君望唇角带笑,尚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这时,车外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主子,前面不远有一座破庙,今晚可在此处过夜。”
“好!”
两日之后,楼绝华的马车终于驶进了南朝皇城,他抱着被捂得严实的人纵身而去,只留下一句威严的吩咐:“命医部首座潮卿,速来见我!”
洛君望再次睁眼时,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布置,回到家的感觉让他舒了口气。他起身,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伸手褪去身上的青衣。
当楼绝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洛君望一身齐整的官服从屏风后面悠然转出。几乎是立刻的,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他皱眉道:“你要进宫?”
洛君望理了理宽大的袖摆,低声应了一声。
“南朝太子现在刚刚离开荣国寺,正在回京的路上,而洛起淮恐怕也在他身边,你进宫要做什么呢?”楼绝华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总要去一趟的。”洛君望笑笑:“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宫里究竟怎么样了,我这个太子詹事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拥住对方,清越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后悔麽?后悔放弃自己的职责而去找我?”
洛君望回抱住对方的腰身,脸上笑意温柔:“怎么会?哪怕时间倒转,我的选择依然不变。”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也是会不安的,而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做的不够么?
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浅笑如画,“等我回来!”
“好!”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他低声轻喃:“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你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半月之后,太子回朝,洛君望诸人终于松了口气,而皇城中涌动着的暗流也暂时平息了下来。
南朝太子宫晴风手腕非凡,才智卓绝,自十四岁登上太子之位以来,心机深沉,虽然年少却处事老练,已然引得大半朝臣的崇敬认可,更何况皇帝病重,他代掌朝政,意志坚定,一言一行素无差错,在朝堂之上威严更增。
是以,对于太子的这次荣国寺之行,无论某些人有过怎样的猜测与想法,都随着宫晴风的重新归来,不得不偃旗息鼓。
虽然此次太子亲自出京,为皇上祈福,被天下人拍手赞叹,称其孝心可嘉,但天意弄人,南朝皇帝终究没有熬过这一关,一月之后,于重寿殿驾崩。
帝王仙逝,举国哀悼。
丞相府前门面清冷,白幡滚滚。
小楼之内寂静无声,紫裙逶迤,秀发轻挽的女子一脸肃容,细细的探究着手下的脉象。
楼绝华揽着安静恬淡沉沉睡去的人,沉声说道:“如何?”
潮卿收回手腕,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她望了眼皱起眉头的人,顿了顿,有些犹豫得道:“或许他只是累着了,你......会不会多虑了?”
“绝不可能!”楼绝华断然说道:“之前可说诸事在身,疲乏嗜睡尚属正常,但自南朝太子回朝之后,一切重担都已卸下,且宫晴风亦知他身子不好,即便帝王驾崩,也没让他过度操劳。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嗜睡之症却越发的严重,以致上一刻还在与你交谈,下一刻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这般情况,也只是我多虑而已?”
潮卿的脸色渐渐凝重,如果事情当真如他所说的话,洛君望的嗜睡就绝对不简单了。而在这世上,她最不会怀疑的就是楼绝华的话。
她再次伸手探了探洛君望的脉象,比刚才更认真更仔细,可结果依旧,没有丝毫的异常。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一根根银针快速而准确的刺入一处处穴位,睡着的人无知无觉,而潮卿的额角竟泌出细细的汗珠。
终于,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潮卿抹去额上的汗珠,对看似一脸镇静的人摇了摇头,“没有异常!”
淡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对于潮卿的医术他是绝对信任的,可是现在连她都检查不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自定情以来便多有波折,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真正相守的时间少之又少,而现在更是牵扯到了他的安危!
清亮的凤眸专注的看着那张温润舒适的睡容,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潮卿都束手无策?难道自己用尽办法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吗?
胸口处的某个地方渐渐绞痛起来,揽着他的双臂无意识的加大了力道,直到沉睡着的人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才恍然发觉。他赶紧松开双臂,将对方轻柔的放回床上,伸手一掀,素色的锦被搭在他的腹部。
楼绝华沉默片刻,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道:“你来瞧瞧这个东西。”
潮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递来的玉盒,郑重打开,只见氤氲的寒气之中,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虫静静地躺着,那透明莹白的身子与周围的玉色几乎融为一体。
“子玉蛊?!”潮卿惊呼,漆黑的杏目瞪得滚圆。
楼绝华皱眉,“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潮卿一脸兴奋,急切地说道:“自然!‘子玉蛊’不像一般蛊虫那般狰狞恶心,反而长得玲珑可爱,色泽如玉,因而得名‘子玉’。‘子玉蛊’亦是‘保命蛊’,有它在身,这世上大多数的蛊毒都不足为惧。只是......”她犹豫的看着他:“这‘子玉蛊’极难炼制,据我所知,唯有南边的枫火教有这么一对,你是如何弄到的?”
楼绝华沉吟片刻,没有答她,而是问道:“既然这个东西这么有用,是否可以在他身上试试?”
潮卿略带惊讶的看着他,迟疑的说道:“你怀疑,他是中了蛊毒?”
“我什么都不知道!”楼绝华轻柔的抚着他的眉角,声音中透着一股压抑。
见他如此,与他一起长大的潮卿如何不清楚他是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不敢多言,她捏着细长的银针在沉睡之人的指尖迅速刺入,殷红的血液一下子冒了出来,被肥胖的蛊虫尽数吸走,直到那莹白透明的身子变成了妖异的紫色。
匍匐在指尖的蛊虫晃晃悠悠,翻倒在床铺上,软绵的身子蠕动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潮卿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渐渐僵直的蛊虫,低声呢喃道:“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楼绝华面色凝重,心下隐隐的有了一些猜测,可他依旧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潮卿面色复杂的看着他,道:“‘子玉蛊’是绝大多数蛊毒的克星,而能让它瞬息死亡的只有剧毒,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剧毒!”
楼绝华心下一沉,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你......可能查出是什么毒?”
“能让中毒者毫无所觉,除了日渐嗜睡之外没有任何异样,哪怕再高明的医者也检查不出任何原因的剧毒,据我所知,唯有一样,”潮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那就是‘黄泉’!”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黄泉碧落,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药!
碧落贵为天下第一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武功皆废,心智不在,每日每夜都要承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所有的江湖中人闻之色变。
而黄泉能与碧落齐名,自然不会逊色到哪里。此毒最大的特点便是让人察觉不出,中毒者除了越发嗜睡之外没有丝毫异样,没有痛苦,没有预兆,然后某一天在睡梦之中赫然长逝,再也无法醒来。
洁白的衣袖微微颤动,楼绝华竭力维持着镇静:“可有解救之法?”
潮卿后退一步,慢慢的弯下身子,单膝跪地,涩声道:“属下无能!”
“嘭!”一旁的桌椅被强大的剑气绞成齑粉,楼绝华低声喝道:“出来!”
瞬息之间,六个黑衣之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中,在潮卿身后成排的跪下。
凤眸之中杀气肆意,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寒意森森,“本座让你们暗中保护,务必让他毫发无损,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连他身中剧毒都毫无所觉,本座要你们何用!”
楼绝华并指如剑,隔空挥落,除殇之外的黑衣人尽皆倒地身亡,一汩汩殷红的血液汇聚成溪。
殇俯身磕头,“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楼绝华闭了闭双目,挥袖道:“去查!十天之内,本座要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
殇恭声应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房中。
潮卿抬眼看着那个从未这般脆弱过的人,悄然起身,便要离开,对方此刻肯定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在的吧!
“等一下!”楼绝华忽然开口,“让人来清理一下,子瞻不喜欢血腥。”
潮卿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放心,便是赔上我一条命我也一定救他!”说完,她转身断然离开。
楼绝华慢慢的坐回床头,在沉睡之人的眉头额角落下细细碎碎的轻吻,寂静的卧室之中唯有一声声模糊而又深情的呢喃。
“子瞻......子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