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马择匠之凤凰传奇》顾惜之

5、木马择匠

　　沐鹤溪旁，木马择匠如期举行了。
　　所谓木马，就是将两段松木或杉木相交，交点凿孔穿过一支硬杂木，做脚成三点放地上，再把木料放上面加工的粗木工具。行家里手都知道，雕龙刻凤那是花活，做木马考的却是最基础的榫卯工夫。不管是房子还是椅子，首先求牢固，其次求美观。基础不牢，上头堆再多花活都是没根的草。选木马作考题，也表明了梅家要让梅氏宗祠牢牢靠靠立个千百年的心，里头的说道多着呢。
　　来竞标的有几十位师傅，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段柞木。临开始，族长梅元景又亲自把这些东西检查过一遍，因为蓝凤凰再四提醒他小心有人做手脚。
　　蓝凤凰也换下了平日爱穿的“凤凰装”，扮作蓝袍革履的玉面少年，混在人群里仔细观望。果不其然，黑蛇精把脑筋动到了看热闹的乡民头上，暗暗在他们身上放了符篆。等会儿身有符篆的乡民上前摸做好的木马，那只木马就会散架。蓝凤凰嗤笑一声，指尖上弹出数颗小火球，流萤一样钻进这些乡民身上，把符篆烧了个干净，他们的衣服却一点都没烫坏。
　　辰时到，铛铛铛锣鼓一敲，现场竞标正式开始了。溪边挤得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都过来看新鲜，十分热闹。
　　妖道借给梅进喜三件法宝，一件是蛇角炼成的“万灵胶”，能把任何两样东西黏得死紧，扯都扯不脱；一件是蛇蜕炼成的“补天布”，削坏的东西用它一擦就能复原；还有一件是蛇的毒牙炼成的“美人刺”，它往任何东西上一扎，都能让看这件东西的人产生幻觉，把歹的看成好的，丑的看成美的。
　　有了这三件法宝，手艺不好的梅进喜信心百倍，活儿做得罕有的顺风顺水。只要靠“补天布”帮忙做好木马，用“万灵胶”黏合榫卯，最后将“美人刺”往上一扎，就能制造幻觉，让这只木马在别人眼里显得做工一流、千好万好。他觉得中标人铁定是自己了，都开心得哼起歌来：
　　“命好合该逢贵人，郎哥今日有前程。
　　中标建得宗祠后，金山银山娶凤凰。”
　　他旁边的陈遇春却由始至终沉默不语。他脸上凝重得像面见帝王，手上却轻松得像每日里做工。梅进喜山歌还没有唱毕，陈遇春便把做好的木马放到了地上，归拢家伙，成了最早做好的木工师傅。
　　梅进喜斜瞪他一眼：快有什么用？道爷会让他的木马散八块，只有小爷我做的才是天下第一好。
　　巳时将尽，做得最慢的木匠师傅也做好了。来的多是业内的佼佼者，也做不出特别糟糕的活计。四十几只木马排成一排，乍看上去还挺齐整的，未知实际如何。
　　族长请出了作主评人的老木匠师傅柳大志。柳老师傅八十岁了，眼不聋，耳不花，说话响亮，年轻时入京修过皇帝娘娘住的宫殿，七十岁还给知州女儿打过箱笼哩。他作主评人，大家都信服。
　　柳老师傅用一双岁月淬炼出的火眼金睛扫过这一排木马，道：“大伙信得过我柳老头，我便提个章程：第一步，看。”他按住一只木马道：“木料生长，上边轻，下边重。这位师傅却没有注意这一点，做出的木马三脚不稳。”他抬手拍拍另一只木马：“这位师傅只怕还是新手，没把握好分寸，榫头锯得过薄，插入眼中有松动，只好在榫头上加了两个破头楔打入眼中补救。”突然，他看到了梅进喜做的木马，心里觉得蹊跷，却怎么都说不出蹊跷之处。梅进喜暗自得意：老头儿，使劲看，“美人刺”刺过的东西，哪能看出丁点瑕疵？柳师傅皱眉将他的木马看了又看，到底没说什么，转脸看到了陈遇春的木马，登时眼睛一亮！
　　线条十分流畅，榫卯严丝合缝，如同天生就是这般模样。至简的手艺里，居然透出一种举重若轻的大气！柳师傅来回走了一遍，觉得陈遇春做得最最顺眼。他拎出了十个毛病最明显的木马，算是首轮淘汰的，又扬声道：“第二步，砸！”
　　河边早立起了一个木支架，上头有个滑轮。地上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拴的铁链穿过滑轮，拿在几个后生家手里。乡民早看到了这个架子，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现在答案揭晓了。
　　剩下的木马被依次拿到支架下，后生们用铁链吊起那块两百斤的大石头，从空中砰地砸下。有十来只木马被当场砸得稀烂，还有几只虽勉强撑过了这一轮，拿起来时却有些嘎吱嘎吱响了。梅进喜的木马靠着“万灵胶”顺利撑过了这一轮，柳老师傅大感意外，捻须不语。砸到陈遇春的木马时，巨石砰地砸下，木马发出坚实的钝响，入地三寸，上头却一条白印没留下。
　　“最后一轮了，泡！”柳老师傅高声宣布。
　　梅家子弟用两张大渔网划出了一段溪流，一只只刻有师傅标记的木马“扑通扑通”被扔进了沐鹤溪。
　　乡民都陆续离去，准备三天后接着看热闹，蓝衣少年却留在岸边，紧盯着溪水。果不其然，突然间，水里出现了密密麻麻无数小黑蛇，不断地翻搅打滚，要把这些木马弄散。蓝凤凰发出一声清啸，召来林间一大群白鹭，一下子就把小黑蛇都吃得干干净净。她低头一看，认出了梅进喜木马上的法术，抬手想要作法祛除，却又眼珠一转，改变了主意。
　　这一泡就是三天三夜，梅家派人日夜把守，蓝凤凰也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三天后，溪边比上次还要热闹，人人争睹木匠师傅大比武的结果。梅家后生走进溪水，把木马一只只捞上来。有的木马已经散成木段，无法捞起了。剩下的十六只木马，柳师傅看了一遍，把十只嘎吱摇晃的拿掉，又把四只榫卯已经泡透水的拿掉。最后两只，榫卯咬得死紧，没有丝毫变形，正是陈遇春和梅进喜的。“锯开吧。”柳师傅无奈吩咐。
　　陈遇春的木马轻轻松松就被锯开了，榫卯干干燥燥，一点水渍都没进。锯梅进喜的却遇到了麻烦。后生们锯呀，锯呀，锯了一寸便锯不动了。“柳师傅，忒古怪，这里锯不动了！”原来这黑蛇妖百密一疏，“万灵胶”坚固无比，连凡铁制成的锯条都无法剧透，实是个大大的破绽。
　　柳师傅凑近看了又看，指点道：“别锯了，你们把这块木头剔掉给我看！”
　　后生便用柴刀狠砍几下，剔掉一块木头，露出了已凝固的“万灵胶”。柳师傅一见勃然大怒：“你这小郎不学好，敢用胶作弊，聪明都用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猛地抄起拐杖，往梅进喜身上打去。梅进喜千算万算，没想到这都能被看出来，整个人都木了，冷不防被打了两下。在族人面前，他里子面子都没有了，羞得推开拐杖，低头就跑。
　　县丞、主簿今日都是被请来作见证的，原本志得意满，肖想着金山银山，临了临了却眼睁睁看着如意算盘就此落空，气了个倒仰。
　　梅元景拿起陈遇春的木马：“中标者，忠溪陈遇春！”
　　人群沸腾了！锣鼓喧天，掌声此起彼伏，响了许久许久！
　　在无数的祝贺和欢闹之后，人群渐散。陈遇春走向一棵红豆杉，树下站着一个面熟之极的蓝衣少年，眼睛笑起来像一对闪亮的月牙：“恭喜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