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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主教之死(三) ...

  •   M.克莱门德因为她的著作《帝国战史》受封爵士,对女性来说这样的奖赏并不常见。在她的书中第一章首先对战争的作用进行了定义。她说:“战争中没有正义可言,任何战争只有获胜的一方才有资格规定正义,因此如果一个国家希望它的正义被规定为全世界的正义,那么一个必要手段就是战争。”这段话每个“狮穴”的学生都读过,人们给予的评语不一而足。
      曼莎的那一本上评道:“战争与正义并没有严格对等的关系,事实上它们交叉的仅仅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索西丽娅斯第一遍看时,毫不犹豫地抨击道:“偏激的政治论调。”
      而安杰丽卡那本书上,这几行被圈了起来,旁边写着:“战争的初衷除了征服,还有生存。为国家生存而发动战争正如圣徒带领信众为神而战,而这样的圣徒正是军人应该担任的。”

      自安杰丽卡加入七组,又过去了四年。这四年里她出色地改进了融合方案,在原有胚胎融合的基础上,提出了改进型的“□□融合”理论并且试验成功,大大缩短了试验体的制造周期。在这个过程中,她作为理论的提出者,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七组的指挥权,同时凭借出色的业绩和不卑不亢的态度在曼莎面前赚足了信任,事实上已经取代了原来的执行组长。同她之前推测的一样,曼莎本人只听取计划进展而并不亲自参与实验,所有资料、档案、仪器的控制权都在执行组长手上。再好不过了,安杰丽卡要的就是这个。
      并且,因为对之前档案和流言里的细节的注意,四年来她一直在科研总署上下旁敲侧击地搜集克莱门德的相关信息。无数的碎片拼凑出来的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克莱门德认为琉慕拉在政治和军事上必须拥有一致的强硬姿态,并且有朝一日靠发动战争取得世界霸主地位,别无二法。所以她在任职的最后提出了“高强度部队”的想法,才有了后来增加士兵□□“强度”的蛾摩拉计划新鲜出炉。
      安杰丽卡在某些观念上和克莱门德具有相似性,因此注定了她和曼莎之间存有克莱门德师生间一样的矛盾。曼莎是个温和的主和派,她不鼓吹和平的重要性,但是她上任以后对攻击性强、杀伤力强的武器研究项目态度暧昧、手段拖延,无不表示了一种认为军队首要任务是自卫的思想。包括蛾摩拉计划,安杰丽卡能看清,无论七组将这个技术研究的多么成熟,只要曼莎不签署投入生产的命令,克莱门德的“高强度部队”就永远也建不起来。
      克莱门德的失败只是一个侧面。矛盾的中心在于,安杰丽卡是主战派,而主和派的曼莎把持着科研总署。这就够了。
      又等了两个月,安杰丽卡获得了名正言顺的七组执行组长头衔。这样,她要的最后一样东西——开放试验体库和实验室的权限——也到手了。
      那么,就开始吧。

      不久,网络上突然流出大量科研总署内部的照片,拍摄角度齐全、图像清晰,画面中的试验体都是一些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一些融和失败而变得畸形的手脚被赤‖裸裸地展现在镜头前,让看到照片的人直呼恶心。民间对此反应强烈,一些媒体趁机开始炒作,更是引得舆论沸沸扬扬。宣传部和科研总署立刻联合发表声明,声称照片绝对不实,却没能消除民众的质疑。
      曼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她立刻意识到七组里有内奸,先撤了安杰丽卡的职单独调查,再中断七组的所有工作,挨个审查所有人。做这些的时候她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正盼着蛾摩拉计划以此为借口结束,另一方面又要做出一幅维护计划执行的姿态,实在难办。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整合事发前几个月的试验体库开关纪录,有时间又单独进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安杰丽卡前任的执行组长。因为安杰丽卡中途抢了他的权力,他一直以来对安杰丽卡的态度也就夹杂着那么一点仇视的意思。有心理动机、有作案时间、单独较长时间进入试验体库的时间也恰好在那些照片所拍摄的实验进行之前,这个人拿不出为自己辩护的证据,也因为大家心照不宣的需要,他就这么成了“泄密者”。他被交给了警卫总署控制的秘密警‖察。对外,曼莎宣称“杜‖撰者”已经供认罪行,流出的照片是虚假的,军方绝对没有进行这类灭绝人伦的研究。
      替罪羊找好以后,风‖波逐渐平息,七组的工作也逐步回归正轨。安杰丽卡官复原职,她甫一复职就先提出要求,所有进出档案室、资料室、实验室和试验体库的行为都要将确切的起止时间和行为记录在案,每次进出必须结伴,并且每隔一星期排查一边整个七组的工作区域确保没有任何针‖孔摄像头或者录音设备。至于那个前执行组长,他的死活已经没人关心了。
      这件事刚平静没多久,不知又从哪里走漏的消息,被抓的前执行组长在受审时突然翻供,高叫自己无罪是被曼莎和安杰丽卡联手陷害的受害者,并且把七组的所有工作内容都公之于众。这点消息很快传遍了各界,舆论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不过人们早已不记得安杰丽卡是谁,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纷纷把矛头对准了久负盛名的曼莎。
      曾经绝密的机构如今被生拉硬拽到镁光灯下,再无隐秘性可言。宣传部反复澄清都没有效果,民众对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想听曼莎本人的声音。于是各路记者、小报狗仔们施展起了他们无孔不入的本事,曼莎的生活圈子被全方位包围,长久以来习惯于生活在传闻后的曼莎如同被强行拉出地洞的鼹鼠,被闪烁的灯光和尖锐的问题折磨到心力交瘁。很快,本就心脏不好的曼莎旧病复发,直接住进了医院,媒体刨根问底的热情才稍微减退。
      安杰丽卡成功地在曼莎身后躲过一劫,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措施。说实话,她没想到替罪羊的反应会那么激烈,险些把自己也推到风口浪尖上。好在曼莎这面挡箭牌足够大,现在总算一切都过去了。理性的大脑接管思维,丝毫没给同情留下余地:接下来,该考虑如何除掉曼莎了。

      即使生病住院,曼莎的日子也没清闲到哪儿去,前来探望的人每天都有那么两三拨,好在这回不再有记者了。即使躺在病床上,曼莎仍旧是曼莎,在没有人打扰的时间里,她开始逐一在脑中排查究竟这一切幕后的主‖使是谁。把持着科研总署这么多年,曼莎自知得罪了不少人,她的主和派立场也让许多同样权势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有些来自陆军,有些处在秘密警‖察系统,还有就是少部分的政客。那么,这一次会是谁?
      楼道里传来军靴的响声,闭着眼梳理思绪的曼莎睁开了眼睛看向门口。白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前段时间颇受赏识的安杰丽卡。对这个人曼莎态度比较矛盾,她喜欢她的才华,但又讨厌她冷漠的性格,在她看来,这种性格搭配上这种才华是件危险的事。尽管如此,她还是抬起头,勉强微笑着朝安杰丽卡打招呼:“你来了,安杰丽卡。”
      安杰丽卡朝她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我来探望您。”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您想知道什么?”
      曼莎一愣,猛地望向安杰丽卡的眼睛,只见淡色的睫毛半掩着绿色的眸子,垂下的视线里含‖着一片轻蔑的嘲讽,让她心里一凉。“你知道……”曼莎喃喃出声。
      安杰丽卡心不在焉地转着军帽上的帽徽:“如果我们想的是一件事的话,那么,我是‘知道’一些您怀疑我‘知道’的东西。”说完她为这话里遮遮掩掩的绕圈子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
      “那个人,是不是泄密者?”曼莎找回了逻辑,一边沉声问话,一边思索对策。
      安杰丽卡毫不犹豫地摇头。曼莎叹了口气,又问:“那是谁?”
      “我。”银发的军官毫不避讳地回答,丝毫不担心有被窃‖听的危险,似乎早已稳操胜券。
      “你为什么这么做?”曼莎的声音冷了下来。
      安杰丽卡耸肩:“非得让我挑明吗?您是主和派,我是主战派,这一点我想就足够发生任何矛盾了。”
      “主战派,呵……又是这三个字!”
      “您想起了十年之前?这情形多像啊,可惜这次,”安杰丽卡站起来,“您是失败的那一个。”
      曼莎眯起了眼睛,墨绿色的迷人眼瞳中爆发出危险的凛冽之色:“失败?你未免自信得早了点吧!”说时迟那时快,曼莎从床铺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把黑色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安杰丽卡的头颅,在对方分神掏枪的时候按下了床头的铃。铃响就会叫来护士,之后的一切就好办了。
      可是出乎她意料地,铃居然没响。她的惊慌显然落进了安杰丽卡的眼睛,安杰丽卡恢复了胜券在握的神色,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稍微动作就已经筋疲力竭的曼莎,慢慢走到床前,抓‖住曼莎的手,毫不费力地缴获了那把手‖枪。手‖枪在安杰丽卡肩膀上方划过一个弧线掉在地上,就好像婚礼上新娘扔过肩头的手捧花,只不过枪身掉在地上,空洞‖洞的声音听得曼莎自己心里都一颤。
      安杰丽卡握着曼莎的手,手心的温度冰凉。“您觉得,我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来看您吗?”她说话时刻意模仿着曼莎惯用的轻柔语调,用冰冷的声音说出,听得人后背发凉。曼莎已无力支撑坐姿,倒在床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着她。她的手腕绵‖软无力,在安杰丽卡修长有力的手中像一滩软泥。
      安杰丽卡将佩枪插回腰间,戴上手套,从军装上衣兜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注射器。熟练地装好针头,吸入半管空气,曼莎顿时预感到了她要干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大声喊来人,却在尖叫出声前就被安杰丽卡捂住了嘴。“为了您也少受点痛苦,您必须配合我才行。”安杰丽卡轻声叮嘱,神情淡然得仿佛只是在安抚受惊吓的孩子,“但是我又不能掐您的脖子,否则尸检出来异常的结果还闹得夜长梦多,所以,委屈您最后一次了。”说完她将曼莎放倒在病床上,倾身吻住了迦陵频伽美人的双‖唇。同时,她戴着手套的手捏住输液管,另一只手将注射器里的10ml空气干净利落地推了进去。
      白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大开着窗帘的病房,为白色的一切涂抹上安详的光泽,病床上银白和玫瑰红色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显得暧昧缱绻,安杰丽卡倾身一吻的动作又是那么温柔,让整个画面都蒙上了一丝圣洁的色彩。而代表事件真实情况的注射器和手‖枪,则被笼罩在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安杰丽卡再起身时,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10ml空气造成的气栓几秒内就能让人毙命,科研总署的长官床边的仪器上,所有的图像已经全部简化为一条直线。冷淡地看了一眼曼莎的尸体,安杰丽卡拔‖出了注射器,摘掉针头,照原样放回衣服口袋里。然后捡起地上曼莎的枪放回枕头底下,走之前替前上司合上了眼睛,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天晚些时候,曼莎的死讯当即传遍了整个科研总署。第二天,知情者的范围就又扩大到了整个军界。属于秘密警‖察系统的索西丽娅斯知道得稍晚一些,但也绝对不超出事发两天以内。她对之前科研总署的各种风‖波不清楚,所以曼莎的死在她看来显得无比突然。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也在猜测会是什么人杀了曼莎,然而因为对曼莎其人的不了解,所以猜测完全没有方向。
      由于前一段时间曼莎引起的媒体风‖波,高层中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开,曼莎死在这种时候,对他们来说不可谓不及时。于是,死因的调查被敷衍成医疗事故,对科研总署新长官的任命马上就传了下来,毫无疑问地花落曼莎生前实际上的副官安杰丽卡尼慕微。这个由默默无闻的小少校越级提拔而来的少将尽管有着塔蓝图拉的辉煌成绩,却仍然遭受接连不断的质疑声。索西丽娅斯对此完全不担心,她明白,安杰丽卡有得是时间在这个新岗位上,一展宏图。
      只是,看着这样的任命,一个突兀的想法跑上脑海:曼莎的死,安又知道多少呢?索西丽娅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想,不如请她出来庆祝升迁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问好了,也减少自己不必要的怀疑。

      任命下来的第二天,索西丽娅斯就给安杰丽卡打了通私人电话,邀请她抽空一叙。安杰丽卡答应了。于是,两人都结束工作的晚上,一起走进了一家气氛幽雅的酒吧叙旧。两人先客客气气地交流了一下彼此近况,气氛活络起来以后,索西丽娅斯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安,对于你那位老上司的死,你知道多少?”
      她的话换来了安杰丽卡眼神一刹那的冰冷,不过一闪即逝。索西丽娅斯一惊,她明白并不是自己看错了,心里不好的感觉越发沉重。“索西娅啊,”安杰丽卡的指尖轻抚着酒杯的边缘,声音轻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都在警卫总署混到中校了,怎么还没学会与己无干的事少打听呢?”
      “你……”索西丽娅斯瞳孔骤然放大,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反倒是安杰丽卡更为淡然,她喝掉了杯中的酒,安慰道:“别紧张,我和那件事没关系——我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我刚才只是看在多年朋友的情谊上给你个忠告罢了。”她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索西丽娅斯的肩。
      后者勉强地笑了笑,知道今晚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她也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酒,和安杰丽卡很有默契地起身,主动付了账后两人结伴离开,直到出酒吧一百米远处才分道扬镳。在冬夜彻骨的寒风里,索西丽娅斯感到头脑无比混沌,有些念头又十分清晰。安变了,从踏上故乡的土地之后她就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变得越来越贴近脚下这个国度,越来越远离索西丽娅斯的记忆。自己当年满心忧虑地劝说她,现在看来竟然可笑无比。
      安杰丽卡怎么会不适合做军人呢?她实在在适合不过。真正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恐怕到头来还是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主教之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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