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柳凉生

2、训女

　　杨真真走进含光殿，一眼便看见自己的生母德妃刘素姬正端坐在侧位上，下垂手坐着几个嫔妃，一干宫人侍立左右，殿中甚是安静，唯有彼此的呼吸之声。主位此刻空着，皇贵妃曾氏尚未到，德妃在这里位分最高，她不说话，诸妃自然噤若寒蝉。

　　孝宗皇帝杨希夷即位以来并未册立皇后，代行中宫之责的唯有皇贵妃曾嘉子。下来便是德、贤、贞、淑四妃，四妃之中，以德妃刘氏为首，贞妃早年便殁了，淑妃被废，幽禁于兰苑，杨希夷对后宫嫔妃并不上心，便一直空着二妃之位。其余，还有丽嫔、容嫔、静贵人、和贵人、福贵人等，也不过十余人而已。

　　大清自太/祖皇帝杨俊杰起，便训诫皇子戒色寡欲，杨俊杰除了皇后之外，并不曾纳过其余妃子，算是极好的表率。再加之太/祖的皇后令狐寻梦曾拟有宫仪，规定亲王不准立侧室，三品以上大臣不准纳妾，故而大清历代皇帝的后宫都只聊聊数人。

　　杨氏子嗣也因而略显单薄。除太宗皇帝杨诺曾有五子，其余诸帝都只有一两个皇子。杨希夷更是连皇子都不曾有过，膝下只有两个帝姬：皇贵妃曾氏所出的皇长女杨青青，以及，德妃刘氏所出的次女，嘉柔帝姬杨真真。幸而，自高宗以降，已有过两任女帝，杨希夷便早早册封长女杨青青为江陵王，尊为储君。曾嘉子亦母凭女贵，统领后宫，与中宫无异。

　　杨真真见刘素姬的面色不佳，心中不免有些惶惑。她向来惧怕生母，便小心翼翼地上前行礼道：“孩儿拜见母妃。”

　　德妃冷冷一笑：“女范有言：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尔身为帝姬，不修女德，让母亲在殿中等你多时，是谓不孝。妆容妖冶，行动不检，是谓不贤。如今，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无不崇尚勤俭，衣不曳地，不施文绣，尔却违背圣训，衣饰奢华，是谓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不贤之女，难道不叫母亲蒙羞么！”

　　杨真真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是孩儿错了，母妃莫要生气。”

　　德妃一拍桌案，厉声道：“你还要从雍和殿前招摇而过，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来看我刘素姬的笑话么！本宫真是不幸，怎么生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贤妃沈氏在一旁劝慰道：“德妃娘娘莫要动气。帝姬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姐姐待她也忒严厉了些罢。”

　　德妃依旧面沉似水地看着杨真真：“你且把《女论语》第一则背来听听。”

　　杨真真的眼泪扑簌而下，抽抽噎噎地背诵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德妃冷笑道：“好一个‘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本宫看你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方才你在殿外与武侯世子说话时怎不知道避嫌？教养嬷嬷平日里都做什么去了？”

　　德妃的话音未落，杨真真身边的几个年长宫人纷纷跪倒在地，不住叩首，口中喊道“娘娘息怒”。德妃指着那几个宫人，斥道：“该死！该死！好好的一个帝姬都被你们这群奴才教坏了！统统给本宫拖下去！”

　　殿中哭喊求饶声正此起彼伏，门口却响起了一声清越的女声：“何事喧哗？”

　　所有的嫔妃和宫人纷纷敛容起身，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皇贵妃殿下。”

　　只见，一个身着锦绣华裳的中年美妇被几个女官搀扶着缓步走进大殿。她头戴百鸟朝凤冠，身着紫金袍，珠翠满头，玉带别腰，光彩照人，正是当今昭阳宫中第一人，皇贵妃曾嘉子。她的一双美目在众人身上流连，最终落在德妃身上，缓缓道：“妹妹怎么又大动肝火了呢？”

　　德妃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在曾嘉子面前尤见寒碜，她福了福身，轻声道：“贵妃娘娘明鉴，嫔妾只是在教训帝姬。小孩子家家的，实在是不懂规矩。”

　　曾嘉子一笑：“德妃管教女儿，应该到自家寝殿去，在含光殿大动干戈，又成何体统。看来是做娘的没有规矩，女儿才会看样学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女官的搀扶下，悠然走到主位前，施施然坐下，眼皮却不曾看刘素姬一眼，只是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陛下已经从御书房出来了，正往太和殿去。我们也要前去迎驾，各个都要谨言慎行，不要动则呵斥宫人，我朝素来以礼乐治国，怎可学那些蛮夷之邦？唯有仁爱之道，才是正统。”

　　诸妃又齐声拜谢：“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曾嘉子又对杨真真柔柔一笑：“真真也起来吧，到本宫身边来。”

　　杨真真期期艾艾地走到曾嘉子面前，给皇贵妃行了一个大礼，道：“儿臣参见母后。”曾嘉子虽然不是皇后，但是统领六宫十数年，地位犹似中宫，杨真真自小便跟着皇姐杨青青一起唤她作“母后”。

　　曾嘉子道：“咱们真真果真是个美人呢！”她抚摸着杨真真的鬓发，“这头饰甚是漂亮。”她又一笑，“今日的这身衣裳不是本宫正月里赏给你的那件么？真真穿着尤为摇曳生姿。”

　　杨真真小声说道：“今日皇姐凯旋，皇妹自然要盛装相迎。”

　　曾嘉子笑着看向刘素姬：“真真可是个好孩子。本宫看来，比起有些长辈可要懂事得多。妹妹这般严于律已便可以了，可别把咱们的小公主给约束坏了。花骨朵般的年纪自然要好好打扮，整日读什么女四书不怕读出病来么？”

　　德妃低下头，低声道：“皇贵妃娘娘教训得是，嫔妾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