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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待到山花烂漫时 ...

  •   她注定失望。

      她再一次失败,不论是指再见“阿姊”还是“回家”。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去簪环,着素衣,凤舃踏在胡床(凳子)上,一丈白绫绾了个结,正被一双柔若无骨的藕臂撑起。

      ……怎么回事,暗示或者明示她这次来得多余需要去死一死?

      到底身体不是她的,虽然是第一人称视角,可是她暂时只有观看权,没有操作权。于是感到她突兀出现的主人家放下白绫,喝问:“王美人?”

      不是。

      “小王氏?”

      那是谁?

      “何人竟敢附身哀家?”

      你都要投缳自尽了,管得着我是谁么?

      “汝无礼!”

      无礼……你又是谁?

      “哀家乃大汉孝惠皇后,纵使一时落魄也轮不到尔等孤魂野鬼来嘲笑!”

      大汉?现任皇帝是谁?刘邦还是刘彻?应该不是刘秀和刘备……不好意思汉朝就认识这么四位皇帝。

      “你你你……!!!!!”主人家花容失色,柳眉倒竖,显是怒不可遏。

      她觉得委屈,本来嘛,刘邦靠他大小老婆吕雉和戚夫人出了名,刘彻靠他大小老婆陈娇和卫子夫出了名,刘秀靠他大小老婆阴丽华和郭圣通出了名,刘备靠他大小……干弟弟关羽和张飞出了名——谁知道这位‘大汉孝惠皇后’是那尊大佛啊?

      “好哇!窦姬……窦姬好伎俩!欺我辱我瞒我骗我,逼我逊位,还请来如此无礼孤魂送我一程!大母!阿娘!陛下!阿恭!你们在天之灵竟狠心至斯……无一人与我逐了这孤魂去!呜呜……大母……阿娘……陛下……阿恭……”

      膝盖中满了箭好不好!我干什么了就把您老人家气哭了?还从祖母到母亲到不知哪位‘陛下’再到不知是谁的‘阿恭’挨个哭一遍……这位姐姐算我求你,冷静点,我比你还搞不清情况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当真?!”

      ……真是抱歉呐~在下确实不知道。

      主人家用白绫擦干净眼泪,摆出了她曾在秦宫见过的“天家威仪”。还是先盘问:“适才你提到高祖与大母,殊无敬意,又说你认识四位汉家皇帝——你是何人?刘彻刘秀刘备又是何人!”

      这位皇后真难对付。她想着怎么回答。吕雉是这位皇后的“大母”……她不记得刘盈有女儿啊,就算有,刘盈的女儿也不可能当皇后的!那就是吕雉的外孙女,哦~就是嫁给自己舅舅的那个悲剧女,想起来了~

      刘家那几位渣渣不难解释,难以解释的是她本人。因为她至今闹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冒充“万能许愿机”(不对),——皇后自发自觉地认定她敢附身皇室成员而不遭天谴,必然是有些道行的什么不明物,试探性地向她提出要求:

      “自阿恭……阿恭不容大母,哀家便已了无生趣。苟活至今,每日里坐在大母下手听政,大母果决,哀家不通庶务,插不上话,着实寂寞。每夜里总会梦见阿娘与陛下,自窦姬逼宫,哀家又时常梦见大母……一时是阿恭小小的面团儿一般,一时是阿恭听了宫人言,道哀家杀他王美人,要哀家偿命,一时是大母责哀家失于软弱,一时又是大母硬生生饿毙阿恭……这般的折磨何时才是尽头?”

      “哀家要见阿恭……我的大郎,我养他九年,大了,不认我,我却想他。你不说你是谁也罢,若是让我再见阿恭一面,残生便允了你代我度过!”

      伪·万能许愿机:= =b……杞梁妻那个愿望还好办,杞梁再怎么远到底是活着的,这个死掉好几年的刘恭是想见就能见的么?这具身体目测接手不得,申请退货~

      大宇宙的恶意装死没有回应她,用沉默表示了“货已售出,概不退换”。她只好在意识里以“………………”刷屏。

      皇后,不对,至少是上上上任皇帝的前·皇后,声音透露出浓浓的自嘲和失望:“倒是哀家痴心妄想了,人死如何复生?”

      再次低低饮泣,声声悲切,字字啼血。

      她痛苦得想掀桌,奈何没有实体做不出相应的行动。虽然很想使个法子让前皇后幻视到“阿恭”,但是良心健在的御姐魂不可能这么干——哪怕她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催眠”“致幻药”“装神弄鬼”等六七个很容易办到的方案。

      一一否决,一一放弃。她在意识里拍拍胸口,感谢自己保留了作为“人”,作为一位法治社会成长起来的“现代人”的底线。求生的欲望太过于强烈,她极力自制,才克制住了“把原主的魂T出去取而代之”这个不明原因,却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甜美”的念头。

      这是不对的。哪怕原主的自杀倾向越来越严重也不可以抢夺‘别人的’身体。想活下去没有错,但是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沾染人命。

      说真的,她可以‘接受’上上次那样的“借尸还魂”,也可以‘接受’上次那样的“交易”,哪怕交易的砝码一方是“躯壳”都行。

      但是“夺舍”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

      不可以动弹。身体不属于她。

      不可以言语。喉舌不属于她。

      不可以听,不可以触,不可以嗅,不可以弹琴以自娱,不可以歌舞以娱人,不可以书画以寄情,不可以宴饮以解忧。

      她能做的,可以做到的,只有在意识清醒时,借用前皇后的视线“看”——

      北宫日复一日的荒凉萧条。

      号“铜板琵琶歌大江东去”的豪放派词人苏东坡所言“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在她眼里成为现实。张氏居所不可谓不奢华,汉初崇尚节俭,据张氏自己说,她现在的生活水平比她在吕后之下为皇后时也不遑多让,窦姬不曾苛待她。

      只是人心太冷。张氏作为未亡人,心如死灰,闺中待字贵女的鲜活灵动早成陈迹。寄居客可交谈者,唯有前皇后一人,这一人却素喜一日日呆立窗前,极目远眺,长久不语。

      但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恰如两宋流离奇女子易安。

      她借住在前皇后的躯壳里,随时可以吞噬融合那一抹枯槁的灵魂。她拒绝着,自始至终。

      于是她感到自己迅速地衰弱着,乃至衰竭,乃至沉睡。

      力量极度衰竭时,如同待机般的,沉睡。

      *********************************************************

      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两次恢复意识之间相隔的时间从一息到一刻到一个时辰。与前皇后“共体”一年的时候,她才将将达成了“冬眠三个月”成就。

      不是没想过离开,只是她的“位置变换”都是被动的、不以她的意志转移的。她感受得到属于她本人的“力量”渐渐消弱,不是融合,不是分散,而是凭空少去一般的失却。

      “共体”三年,她嘲笑自己几乎成了“睡美人”,将汉初历史与前皇后所知的一切摸得一清二楚,有信心顶替这位生活在冷宫“北宫”的前皇后不被任何人发现,还是不能鸠占鹊巢。

      再一次长眠,意识有了短暂的清醒,她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再醒来。

      好像站在命运的天平上,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杀死无力反抗的无辜之人。她明白生命的宝贵,尤其是天方夜谭般的几次死生之后,她也猜得到很多人会选择“夺取”唯一的生存机会,甚至可以理解这类人的行为,但是她做不到。

      同类相残,不堪为人。

      “阿姊”教过她学习上古汉语,学习一门语言时不可避免的会顺便学习一种文化,而上古文化中“阶级”的神圣不可逾越和视庶民为草芥的普遍观念差点就将她洗脑成功(当然,对此我们不能否认某位Boss的努力),可是她始终不能遗忘自己是一位——现·代·人。

      有些事,古人可以做,她绝不可以。

      现代社会带给她的不仅是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思想,还有对“人”的尊重。

      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就连前皇后那么绵软的性子,即使身居北宫十余年,亦不觉得杖毙一两个“办事不利”的小黄门有什么不对。前皇后口中的“窦姬”是当今皇后,前皇后对窦皇后唯一的感慨不过是“不该阻了大母囊扑昔日区区良家子”,除了鄙视还是鄙视。

      清晰、无比清晰的感受——她的世界观与这些目光囿于一室的古人无法统一,她的人生观在这些古人看来无法理解,她的价值观跟这些古人更是南辕北辙,只会渐行渐远。

      三世以来,她羁绊最深的人大概只有一个,就是那位赋予了她古代社会生存技能和基本常识的“阿姊”和漫漫人生路上唯一令她琴声相和的“郎君”。可是她相欠的那句承诺已经还清,再没有义务,也没有立场将命轨与那人再度重合,何况严格来说她也没有所谓“第三世”。

      不甘心。不甘心受命运作弄。

      “阿姊”也好,“郎君”也罢,曾经的对话骤然浮现:

      【“这一世的我们是姊妹。若有来世,我们换了样貌换了身份再次相逢,我不求其他,只求你的眼中不再如此刻——”

      “如你知我三魂七魄失了命魂四魄,剩下的二魂三魄不入轮回,求生只能靠‘渡魂’……你可当‘夺舍’理解,直到魂力耗尽,消泯湮灭于天地之间,还这么认为不成?”

      “我能陪你还有多久?朝不保夕之时,何必说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大限降临这等不可抗拒力,我总不离了你,让岁月证了我的话,可好?”

      “……好。”】

      【 “我不愿娶权贵女,与那些王孙公子勾心斗角。你曾说陪我,与我为妻,可好?”

      “喏。”

      “天命!不由分说、不容辩解,只凭‘天命’二字,就令人永世不得翻身!来罢,与我同来罢~阿藿!知你尚未习惯我为‘郎君’,共奏一曲以释‘琴瑟和鸣’,请——”

      “呵。”】

      那人的形象过于鲜明,以至于旁的人再怎样出色,与他相较,都失了颜色。

      就算回去以后,因他一人,世上再无一人入得她眼,再无一人入得她心,大概……也是不悔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个让她有过“他疯了我也陪着”这样疯狂的念头的人,不会有第二个。

      又是一次冬尽春来,她睁开沉重的双眸,从前皇后的视线里,看到了片片残梅由窗棂飞入室内。

      不理会意识到她醒来的前皇后的悒悒絮语,不告之这位专注自杀二十年的前皇后她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从前皇后的视线里最后望了一边北宫凄凉萧瑟的雕栏玉砌,望见了失明失宠的窦皇后昨日特特送来给“皇嫂”解闷的鹩哥“爵”,不似禽类的乌溜溜眼珠。

      不会认错的,永远不会。但是——在此陷入混沌的黑暗前,她发出了最后一声悲叹:

      ……靠。

      要是这次意识离体后还没回得了家,我倒要看看命运玩的是什么——让我一次次与你相遇……阴魂不散!

      ——————

      宫人都以为北宫张太后不定时发作精神分裂症了【摊手

      这一章很凌乱,专门开一章来剖析我们的女主,伪万能许愿机小姐【那是谁】的心路历程不是浪费,在我看来是必须的。妹子眼中的Boss依然没有性别,但是凌驾于她来的世界以外,所有时间与空间的所有人之上。

      妹子坚持着她的三观和底线。我不好说她的三观正不正,但是她有良知,她宁可冒着消散的风险,也不愿意“夺舍”——虽然她也不对某人“渡魂”表示支持或反对——个人认为三观太正的和老板根本没有HE的可能,不过作者的人物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上帝视角可以知道她是女主,不死不灭,可是她本人不是上帝,不知道每一次死亡之后还有没有明天。张太后是我安排的一个“非常适合被渡魂”的角色:年轻美貌,故人死绝,身处冷宫,女主对她熟悉至极,有钱有闲,无依无靠。但是女主拒绝了,她自己早就察觉到,“睡美人”状态正是由于她的拒绝。

      她表示,“有些事,古人可以做,她绝不可以。”比如夺人性命。

      这也算一次女主对某些事的明确表态吧。

      再说一次,她是御姐,不是软妹。这次给她漫长的时间考虑以前没想过的问题,并且让她意识到一些以前不愿意想的问题,“回不去了”“和某人的羁绊断绝不了”“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等等。

      命运再这么玩儿下去……她很快就要奋起反抗了,比如把作者从笔记本前揪进去勒着脖子威胁甚的【那是不可能的好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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