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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流放之地 ...

  •   塞坦尼尔在极度不舒服中睁开眼,看到一片暗色的阴影,一度让他以为又回到了被重伤掳到魔界的时候。马上,他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生下孩子后,圣殿护卫们奉神的命令带他前往第一重天。马车颠簸得厉害,他因为失血和身体虚弱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他费劲地转动头部,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破旧的房子,比一张床大不了多少,墙皮脱落,四处结着蜘蛛网,昏暗的光线从一扇被纸糊住的小窗里透进来,身下的床板也是坚硬的,硌得他的侧腰生痛。

      已经到了第一重天了吗?这里就是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塞坦尼尔喘了口气。头晕得厉害。喉咙里有一种像火烧一样的感觉,好像在渴望着什么。几绺头发黏在了脸上,很不舒服,他想把它们拨开,一抬手却觉得很重,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手脚间已经锁上了镣铐。他躺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僵硬,想翻一下身,却使不上劲,很快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景象却不同了。房间里被阳光照得明亮,房顶和四壁刷着白色的涂料,床对面的窗户上,白底暗花的窗帘静静地垂下。

      塞坦尼尔有些发愣,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歪了歪头,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头乱篷篷的黄褐色头发和两支耷拉在背后的小翅膀。

      塞坦尼尔动了一下,那个人马上就坐起来。他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男孩,长得很秀气。看到塞坦尼尔睁眼看他,他显得有些紧张和茫然,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塞坦尼尔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情况。头感觉不是那么昏沉了,只是身上还是没力气。手脚上的镣铐被去掉了。喉咙里仍然觉得不舒服,并不是痛,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塞坦尼尔没说话,那男孩也只是瞪着眼看他。

      终于,塞坦尼尔眨了下眼,问:“你是?”

      他的声音很弱,几乎只是气音,那男孩却听懂了,小声答道:“我叫度玛。”停了一会,又像想起来似的补充,“是管家叫我来照顾你的。”

      “管家?”

      “是啊,就是大宅里的管家,我们的活都是他安排的。”

      塞坦尼尔想他说的应该这里领主家里的管事。不过,照顾?他从来不知道被流放的罪人还能有这样的待遇。但既然连房子都换了,应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吧。

      他正在出神,耳边听到度玛问道:“你要喝点水吗?你的嘴巴都枯了。”

      “哦,好的,麻烦你。”

      度玛走到桌边,很快倒了杯水过来递到他面前。

      塞坦尼尔想接过来,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度玛看着他挣扎了几下,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把他扶起来一点,把水杯凑到他嘴边。塞坦尼尔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是冰冷的,刺得他的嘴生疼,不过喉咙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倒好了些。他喝了两三口,实在有点受不那个温度,就摇摇头不喝了。

      度玛放下杯子,把他放平到床上,坐回到椅子上。

      塞坦尼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便问了一下度玛。

      “有些日子了……”度玛数了数手指头,“应该是十七天吧……没错,今天是十三号,你睡了十七天了。”

      十七天?怎么会睡这么久?

      耳边听到度玛接着说:“拉法叶说过你今天会醒的。”

      “拉法叶?”

      “嗯。”度玛点点头,“就是我在这里碰到的人。前些天管家叫我过来,我来的时候他正在这里。他叫我好好照顾你,还说你会睡一阵,十三号的时候会醒的。他告诉我他叫拉法叶。他好和气也长得好好看,”又看了塞坦尼尔一眼,“差不多和你一样好看。”

      他说得颠三倒四,不过足以让塞坦尼尔明白了。

      拉法叶,拉斐尔。

      塞坦尼尔的心里有点酸涩。拉斐尔已经帮了他很多,没想到现在他还愿意冒着风险来亲自为自己治疗,这份情谊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偿还。

      外面慢慢地暗下去,第一重天的夜晚已经降临了。随着阳光的消退,房里的温度也降下来。塞坦尼尔开始觉得冷,他裹紧了被子,却一点用也没有。

      度玛开始还没在意,直到塞坦尼尔开始发抖,他才有些奇怪地摸了摸塞坦尼尔的脸说:“你很冷吗?现在已经快到春天了,我也升了火,你不应该觉得这么冷啊?”

      塞坦尼尔没出声,只是忍耐着。炽天使对外界环境的变化不怎么敏感,在很大的范围内都感觉不到冷热变化,可普通天使们不一样,十来度的温度变化都足以让他们添换衣物。现在他已经失去了炽天使的阶位,一时适应不了也正常。

      度玛看了他一会,去壁炉边加了些柴火,又跑出去抱了床被子进来给他盖上,才让他缓过来一点。

      度玛重新坐下来,皱着脸说:“你身体太差了,我看你就算病好了大概也干不了什么活。”

      塞坦尼尔牵着嘴角笑了笑。是啊,流放的罪人按规定是要做劳役的,等他身体好一些,也应该去见那位管家,看看对方会安排什么工作给他吧。

      几天下来,塞坦尼尔和度玛也处熟了。知道了这是第一重天北部的一个小村庄,名叫卡布村,领主名叫艾力克。度玛听管家说塞坦尼尔是领主的远亲,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卡布村不大,只有上百户居民,不到一千人口。塞坦尼尔现在住的房子是领主的避暑小屋,修在一片水塘边,离村子有一段距离。

      度玛是村民的孩子。父亲早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一个人带着他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他从四十岁之后就开始到领主家里干点粗活,赚钱贴补家用。这次因为塞坦尼尔这里要人,管家就派了他过来。

      度玛只上过几年学,基本认得些字。不过他天生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会做饭,家务事也熟练。塞坦尼尔这里事情不多,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也应付得来。由此可见那位大宅里的管家也是个精明人。

      塞坦尼尔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直没力气,每天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他猜测是因为还不太适应谋天使的身体的缘故,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慢慢休养。

      这天他睡醒时已经快到中午,度玛听到床上有声音,就跑过来问:“你醒了?饿不饿?我帮你煮了蘑菇汤。”

      “我还不怎么饿,等一会吧。”塞坦尼尔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点,靠到床头上。

      门上面砰砰响了两下,像是有人敲门。还没等度玛过去看,那个人已经直接推门进来了。

      看到靠在床头的塞坦尼尔,那人像是吃了一惊,忙低头行了个姿势标准的礼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醒着,就直接进来了。”接着解释道:“我是宅子里的仆人。艾力克大人前段时间在外面,昨天才回来。大人刚知道管家派了度玛过来,他只是宅子里干粗活的,没有受过训练,大人担心他侍候不好您,特地派我来换他。大人说这是他的疏忽,希望您能原谅。”他的态度是公事化的,说话的腔调也是公事化的,对着塞坦尼尔时态度还算恭敬,但在提到度玛时却带上了些趾高气昂的优越感。

      坐在旁边的度玛身体绷紧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塞坦尼尔,又看那个人,然后又转回来看塞坦尼尔。

      塞坦尼尔抓住他放在床沿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微笑说:“谢谢艾力克大人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快好了,不用怎么照顾,度玛做得很好,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在这里。另外请您转告大人,过几天我会去面见他。”

      那人也不多说,又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度玛像是松了一口气,嗫嚅着说:“谢谢你。”

      “没什么。你愿意留下,应该是我觉得感激才对。”

      “我……”度玛飞快地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对不起,其实我以前做得不好……因为你这里事情不多,有时候你睡着了,我就回去帮妈妈干点活……我以后不会了。”

      “没事的,度玛。”看着他内疚的样子,塞坦尼尔突然觉得心酸,才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他以前就知道下级天使的生活不太容易,却没想到过会艰难成这样。揉揉度玛的头发,塞坦尼尔柔声说:“你有事尽管回去好了,我可以照顾我自己的。”

      “嗯。”度玛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又说:“你真是个好人。”

      塞坦尼尔的笑容带上了苦涩。像度玛和他母亲这样的天使会过着这种生活,多少也有他的责任在里面。现在不过是顺手做个人情,还被称为好人。

      度玛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说:“你今天可以坐起来了,我帮你梳梳头发吧。”说着拿过一把木头梳子,一条腿跪在床沿上,把塞坦尼尔的头发拢过来。

      塞坦尼尔的头发本来很顺滑,不过太长时间没梳理,也有不少地方打了结。度玛费了好多工夫才梳通了小半。塞坦尼尔拉起一缕垂到地面的头发看了看,说:“不用这么麻烦了,帮我拿把剪子来吧。”

      度玛吃了一惊:“怎么了?你想剪掉吗?”

      “嗯,剪短了方便些。”

      在天界,大部分法师型的天使都留着长发,据说这是受了塞坦尼尔的影响。塞坦尼尔及膝的银色长发一直被认为是天界最美的头发。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长的头发有多难打理,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

      度玛连连摇头,“不要。你的头发很漂亮,剪掉太可惜了。你别着急,我能把它梳好的。”

      “没关系的,以后还会长出来。去,帮我拿剪子来。”塞坦尼尔笑着推了推他。

      度玛拗不过,去抽屉里找剪子,边找边嘀咕“留这么长很不容易的,你剪掉了肯定会后悔”之类的话。他翻腾了半天,终于拿了剪子和一面小镜子过来。

      塞坦尼尔接过剪子,三两下就把头发剪断,又对着镜子修成了齐耳的短发。

      度玛打量了半天,终于不情愿的承认:“你短发的样子也很好看。”他凑过来把塞坦尼尔肩上掉的些碎发拿掉,突然停下动作,摸着塞坦尼尔的后颈问:“这是什么?”

      塞坦尼尔顺着他的手摸去,在靠近的发际的地方有块地方皮肤不平整,像是一块烙印。突然想起来那天离开圣殿时,被按规定在后颈打上了罪人的标记。那是一个三角形,里面是一只眼睛。这个图案代表神的全视之眼,警示犯了罪的天使他们的所思所行都落在神的眼中。

      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说:“只是个标记而已。”

      “哦。”度玛对这个其实也不感兴趣,不过是随口问了句。

      塞坦尼尔把剪子递还给他,靠在床头看着他把满地凌乱的发丝扫出去。

      千丝万缕的头发在地面上翻滚纠结,与尘埃混成一片。这大概是他最后残余的一点从过去生活里带来的东西了,如今也彻彻底底地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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