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之断章》叶千陌

39、父神说了算

　　每逢朝会之日，原动天的天空上都会挂上彩虹，一直到第四重天都可以看得到。虔诚的天使们常常会在这个时候祈祷，因为这是神与他们最接近的时候，他们相信此时神会聆听到他们的心灵之音，继而满足他们的愿望。

　　在那圈彩虹的中心，气势恢宏的圣殿耸立在亿万年不灭的烟云上，从里向外散发着圣光，强度甚至超过了太阳的光辉。撒那弗们围绕着圣殿飞翔，咏唱着神的荣耀：“圣哉，圣哉，圣哉，万军之耶和华；他的荣光充满全地。”（注）

　　圣殿之中，所有有职务的炽天使都已经到了，不安的气氛在人群中弥散。随着塞坦尼尔的回归，亚纳尔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虽然当初神只是命他暂代副君的职责，并未给他实质上的名位，但早已有不少天使视他为准副君而纷纷投靠。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新旧势力的冲突越演越烈，天使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几个团体：以拉斐尔为首的塞坦尼尔的拥护派，以加百列为首的中立派和以亚纳尔为首的新势力。

　　汹涌不安的气氛中，门口的礼仪官大声唱喝：“塞坦尼尔殿下到！”

　　圣殿中蓦然安静，大家扭头看向门口。塞坦尼尔修长优美的身影慢慢出现。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长袍，头发没有束起来，顺着背部的曲线直垂而下。无尽的圣光从他身边流过，却也比不上他的半分风华。

　　他站在台阶顶端，翡翠色眼眸从众天使身上扫过，拉斐尔加百列等人马上行礼：“塞坦尼尔殿下。”他点点头，看向亚纳尔那边。任凭亚纳尔有再大的野心，此时也不敢和他对视，不由得弯下腰去。

　　塞坦尼尔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免礼，慢慢向御座的方向走去。天使们纷纷给他让路，也有一些在他走过以后偷偷打量他空荡荡的后背。尽管消息早已传回，大家都知道他被魔王斩掉了六翼，但此时亲眼见到，不少天使还是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

　　塞坦尼尔走到御座的台阶下，却没有象众人所想的那样登上台阶坐到右边副君的位置，而是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御座。他站在圣殿的最前方，天使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齐刷刷看着他的背影。当他在那站了好一会没动之后，大家也开始觉得奇怪了。

　　拉斐尔也和大家一样看着他，目光在他流泉般的发上停驻。一会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塞坦尼尔今天的服饰不对，他没有穿着朝会时的大礼服，身上也没有任何象征权力和身份的饰物，这身太过素净的装扮出现在朝会上简直就像是……拉斐尔被自己的念头骇住了，然而在下一刻，他看到塞坦尼尔低下头，竟然跪了下去。

　　拉斐尔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对面的萨麦尔，正对上对方同样惊骇的眼神。在他的旁边，加百列皱起了眉。亚纳尔那一派则在惊讶之后露出少许兴奋之色。大天使和副君地位崇高，极少在人前下跪，就算是犯了什么错，在接受相应的处罚之外，也只需要鞠躬道歉。除非是犯了不赦之罪，需要请求神的宽恕或处罚时才会下跪。塞坦尼尔虽然被俘到魔界，但也是因为施展终极魔法保卫天界的关系，并不算是大错，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预示神降临的能量波动出现，在场的天使们都收起了各自的心思，向着御座的方向行礼。白光闪过后，神的实体已经坐在了御座上，淡漠的声音响起：“都免礼吧。”停了下，问道：“塞坦尼尔，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没有回到你的位置上。”

　　塞坦尼尔低着头，“父神，我要请求您的惩罚。”

　　“为了什么呢？”

　　“因为……”无人看见之处，塞坦尼尔闭上了眼。他的自尊其实并不允许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那样的耻辱，他原本希望全知的父神可以不用他说出那几个羞耻的字眼就直接宣布对他的判决，然而希望却落空了。在父神和各位天使的注视下，他艰难地重新开口，“因为我失去了……”他的嘴唇颤抖着，却无法吐出那几个字。他咬住下唇，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神接上了他的话，“你失去了六翼，这并不是你的过错。你在战争中尽到了你的职责，应该受到嘉奖。朝会后我会为你主持加翼仪式，重新赐给你六翼。”

　　塞坦尼尔愕然睁大了眼，几乎就要抬头看去，可是他忍住了，继续保持恭顺的姿势跪着，却忘了说谢谢。

　　神的声音带上了少许暖意，“起来吧，我的孩子。回到你的位置上。”

　　塞坦尼尔心里一阵混乱。理论上神是全知全能的，但由于他的意识领域太过广博，所以常常不会去关注细节，那么那件事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神和天使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形势容不得他去细想，出于天性中对神的服从，他答道：“是，父神。”站起来走上台阶，坐到御座的右方。

　　亚纳尔像是吁了一口气，微垂下头去。萨麦尔等人则露出放松的微笑。

　　塞坦尼尔的目光慢慢从众天使身上扫过，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天使都谦恭地低下了头。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开口说：“这段时间我不在，诸位都辛苦了。稍后我会根据各位最近的工作，给予相应的奖励。”看向右边第一位，叫道：“亚纳尔。”

　　亚纳尔身体一僵，上前一步，“殿下。”

　　塞坦尼尔露出笑容：“你最近分担了很多工作，劳苦功高。现在我赐与你荣耀之大天使的称号，为众位大天使之首，并准你在恒星天修建新的宫殿。”

　　亚纳尔面露喜色，行礼说：“谢谢殿下。”

　　塞坦尼尔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回原位。

　　接下来就是些日常政务，塞坦尼尔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在大天使们的解说下，也很快了解了情况。由于亚纳尔权限不够，前段时间还是积压了不少事务，等塞坦尼尔理出头绪来，再完成加翼仪式，已经是下午了。

　　塞坦尼尔走出圣殿，新生的六翼在背后舒展开。背部的肌肉像是已经无法适应羽翼的重量，居然有点发酸。天空上的彩虹正在慢慢消散，满天流散的彩光，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不复刚才在朝会中的从容镇定，而是带上了凄清迷惘。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时又回复了清明通透。他振翼飞起，飞出圣殿高耸的穹隆，穿过直插天际的罗马柱和宽阔的殿前广场，降落在广场外缘。

　　早已等候在此的侍从为他打开马车门。他正要上车，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老师！”

　　塞坦尼尔回头。圣殿的万丈光芒下，六翼天使缓缓走来。高挑挺拨的身形，长垂及腰的金色发丝，如雕塑般完美的面孔，身后六支由圣光凝聚而成的羽翼散发着比太阳还要耀目的光芒。

　　塞坦尼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走近，嘴唇抖了抖，叫道：“路西斐尔。”

　　“是我。”路西斐尔走过来拾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抬头看他，“听说老师回来，我几次求见，您都没有见我。”

　　塞坦尼尔心里一酸，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

　　路西斐尔笑了，“您不见我，一定有您的理由。任何时候您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他的嗓音年轻而华丽，昭示着主人的力量与自信。

　　塞坦尼尔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略高的炽天使，觉得眼眶发热，低声说：“真的很抱歉，我居然错过了你成年的时候。”

　　“没关系。我的成年礼还没有办，我特地留着它等您回来庆祝。”路西斐尔温柔地笑着，碧蓝的眼睛清透如无垠的蓝天。完全成长的他美貌与塞坦尼尔不相上下，却又完全不同。塞坦尼尔的美是温和澄净的，令人不忍破坏，不容亵渎。而他的美是带有侵略性的，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可以吞噬一切，控制一切。他彻底变了，并不止是外貌。他不再是那个骄纵但纯真的孩子，而是像所有的高位天使一样，原有的情绪深深埋藏，戴上了温文有礼的面具。

　　路西斐尔的手如花瓣一样在塞坦尼尔面前展开，“老师，我扶您上车。”

　　马车腾空而起，相对而坐的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良久，路西斐尔说：“老师，你瘦了好多。”他俊秀的眉蹙起，眼底居然有了愤怒的情绪。直到这个时候，塞坦尼尔才觉得他和那个相处了十几万年的孩子是同一个人。

　　塞坦尼尔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不要紧，会好起来的。”

　　路西斐尔咬着牙说：“这笔账，我会为你讨回来。”

　　塞坦尼尔摇头微笑：“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成年礼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庆祝？”

　　路西斐尔的表情缓和下来，“老师你帮我决定好了。”

　　塞坦尼尔不赞成地说：“是你的成年礼，为什么要我决定？”

　　路西斐尔想了想，笑说：“好吧，我来决定。我会办一个盛大的庆典，让老师你也高兴一下。”

　　傍晚的时候拉斐尔来到弗林特宫，说是奉了□□来为塞坦尼尔治疗。

　　起居室里，终极治疗魔法的彩光慢慢消散，躺在沙发上的塞坦尼尔睁开眼，微笑说：“谢谢你，拉斐尔。”

　　拉斐尔摇摇头，回以微笑，眼神却有些伤感。“殿下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父神已经为您补足了生命本源，剩下的就是调养。为了让您尽快恢复到最好的状态，我会再过来为您治疗几次。我知道您很忙，但最近一段时间请您一定要注意休息。”

　　塞坦尼尔说：“我知道了。”正要坐起来，拉斐尔走过来制止他说：“殿下请躺一会再起来比较好。”

　　塞坦尼尔听话地重新躺下去，长发像泉水一样流泻到地毯上。经过一番治疗，他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嘴唇也添上了少许红润。

　　拉斐尔长久的凝视他，脸上的神情既像高兴又像悲伤。塞坦尼尔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正想说点什么时，拉斐尔突然跪下来，低下头握住塞坦尼尔放在身侧的手轻声说：“殿下，您回来，我真高兴。”说完这句话，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有动。

　　塞坦尼尔眼神微凝，抬手扶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抬起来，发现他的眼睛里已经装满了泪水。

　　拉斐尔转动眼珠看向他，“殿下，我一直好后悔，如果那天我再努力一点，也许就不会……如果您回不来，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赎罪……”他噎住了，把头别向一边，几滴水珠顺着他秀美的脸颊滚落下来。

　　塞坦尼尔也有些动容，抬手抹去他的眼泪，安慰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自责了。”

　　拉斐尔“嗯”了一声，扶起他的手靠在自己脸侧，没有再说话。

　　门被敲了两下，侍从进来禀报：“殿下，宫殿的广场上现在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希望可以见到殿下。”

　　塞坦尼尔笑了笑，拉着拉斐尔站起来，带着他走到正对广场的露台上。

　　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群，六翼贵族们站在靠前的位置，后面是两翼和四翼的平民。人虽然多，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见到塞坦尼尔出来，人群骚动一下，然后贵族们齐齐弯腰，平民们都跪下行礼。塞坦尼尔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贵族们直起身子，平民们也站起来，整齐的呼喊声响起：“塞坦尼尔殿下！塞坦尼尔殿下！塞坦尼尔殿下！”三声之后便是哄然欢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浪潮一样向四周传递。

　　广场上的白鸽被惊得飞起，拍动雪白的翅膀冲上一碧如洗的晴空。塞坦尼尔微笑着回头看了拉斐尔一眼，见到他脸上也褪去了刚才的哀伤，浮现出柔和的笑意。

　　四周错落有致的宫殿群淋浴在恒星天金色的阳光下，外墙上的金银和宝石装饰反射出炫目的光辉，天马展翅翱翔，鸽哨从碧空中洒落，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天界的繁盛与美好。副君的回归终于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长达两年的阴霾。神族们相信在神的指引下，他必将带领大家击败魔界，重振神族的光荣与梦想，让天界走进更加辉煌的未来。

　　注：摘自以赛亚书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