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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十二)袁曹官渡决战,策瑜江东死别(4) ...

  •   周瑜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旁边榻上的小桥也被惊动,看到周瑜不安的表情,小桥熟稔的走上来,从旁边预备的水盆里拧了一块布巾,递给周瑜让他擦擦脸:“将军,还是那个噩梦?”
      周瑜点点头,还是那个噩梦,连着做了一个多月了,每晚都梦见在一个荒废的工厂/住宅楼里,她莫名其妙的被追杀,东躲西藏后,还是逃不脱被发现的命运。
      “不如请人来卜一卦,看主何吉凶?”小桥善意的建议。
      “不必了。”周瑜好歹当年还是看过几本心理学教科书的,知道这样的梦意味着内心深处不可明言的忧虑,被人追杀,其实是被忧虑追杀罢了。
      我为什么忧虑呢?周瑜自问,现在天下大乱,形势大好,江东基本平定,北方二雄相争,咬谁一口都能吃到块肉。
      只要不出那件事。
      只要。
      周瑜抬头看了看小桥:“前些日子你回庐江,见到令姊和绍儿了?”
      小桥熟练的回答:“将军怎么忘了,我两日前回来的时候就告诉将军了,阿姊一切都好,绍公子也一切安好,阿姊照顾绍公子十分尽心,孙将军和夫人不住的称赞呢。”
      “我让你带给孙将军的话,你带到了吗?”周瑜有些不放心。
      “带到了,您说自从许贡死后,其豢养的门客等四散,这些人中可能有找孙将军寻仇的,所以您要我告诉孙将军千万小心。孙将军也答应了,他说他记得当初您叮嘱他的话,一定不会轻骑冒进。”
      “那就好,那就好。”周瑜喃喃自语。小桥温言软语的劝道:“天还早,将军再睡一会儿吧。明早妾自然会叫将军起身,不会耽误练兵的。”
      “我不敢睡。睡着了又要做噩梦。”后续的噩梦里有时还会看到孙策,他站在紫檀木的牌位前破口大骂,那牌位上写着他的名字,孙权低着头就站在他面前。
      “明日有水军的例行阵列操演,将军精力不足怎么发号施令呢。”小桥一边说着,一边体贴的轻轻抖了抖被单,重新帮周瑜盖好。
      周瑜到底还是睡了。

      周瑜这几天的心情不错,从某一天开始,她不再做噩梦了,那忧虑不在梦里找她的麻烦了,她觉得轻松了很多。
      自从孙策写信说攻取庐陵之后,有很多天没收到孙策的信了,眼看四月就要结束,周瑜宽慰的想:魔咒就要打破了。
      一时意气风发,周瑜纵马奔上江边一座小丘,从人都跟随着,俯瞰滔滔江水,回望部卒旗甲鲜明,周瑜只觉得豪情万丈,这一刻曹操袁绍刘表似乎都可以不放在眼中了。
      这时,有部下遥指远处:“周将军!有传令兵至!”
      周瑜一愣。
      吕蒙看了看旗号:“是庐陵来的,难道是主公派来的?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回营?”
      周瑜还来不及多想,来人快马已到近前,马上的传令兵腰缠麻布,头上戴白,不及拜见已经翻身下马哭倒于地:“主公向日被许贡门客所害,临终有命,请周将军速归庐江主持大计!”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然后直接霹雳了。

      周瑜硬撑到寝帐后直接昏了过去,小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为大姊的苦命垂泪,见到周瑜昏倒,又急又怕,连声命人去请军医。
      军医还没来,周瑜却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勉强认得眼前的人,模模糊糊叫了一声“小桥”。
      “是我!是我!将军,您不要紧吧?待妾扶您去榻上休息,让庖下取蜜水来您喝一口吧?”小桥见到周瑜醒来,露出欣喜的神色。
      周瑜摇摇头,抓住了小桥的手:“收拾东西,我们回庐陵……奔丧。”最后两个字似乎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来。

      没有时间留给周瑜继续昏倒,甚至没有时间留给她哭,她觉得眼泪这东西太不真实了,连带着觉得什么都不真实,她想孙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遇害呢?我不是提前告诉过他让他小心了吗?他怎么会一意孤行呢?这不是有人在恶意造谣吧?
      东治城外那种不真切的感觉又回来了,宋夫人绿色的衣裙影影绰绰在眼前晃,一会儿又变成孙策的银甲长枪。
      小桥对这景况十分担忧,因为周瑜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不睡觉了,每次劝就是三个字儿“睡不着”。小桥担心周瑜这样支持不到庐陵就先垮了,只能苦劝:“将军!主公遗命,要将军速归主持大计,倘若将军玉体有隙,岂不有负主公重托!奈江东万民何!”
      “江东万民”让周瑜突然清醒了,像在一片混沌之中终于找到了目标,她立刻唤人:“击鼓聚将!商议回庐江之事!”
      在众将面前,周瑜细细盘问了报信人,然后做出了一个在场众人吃惊不已的决定:带兵回庐江!
      您这是要干什么啊,不会是要……众人不敢往下想了。只有吕蒙一句“唯”转身就往外走,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他点兵去了。
      “主公临终遗命,由少主公主持江东,此时当为临阵换帅之际,朝中众人各怀心事,将兵而归,是为保江东基业。”对于不理解的将官,周瑜还是很耐心的做了解释。
      四月底,周瑜带兵回到庐江。
      彼时,有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二十六岁的周瑜身上,这其中除了孙权热切的眼神外,尤以三个女人的为甚,有忧虑的,有泄愤的,也有嫉恨的。

      周瑜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庐江,直接就去了灵堂,甚至急的来不及更衣,内衬细铠,外罩斩缞,披麻戴孝。
      如果说在之前周瑜多少总还有点侥幸的话,那么看到灵堂里一片雪白加上对面那个刺目的黑漆桐油棺木和牌位后这微渺的希望就被彻底粉碎了。
      周瑜踉跄着扑通跪倒在灵前,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伯符,是我来迟了,竟不能见最后一面!”
      言罢伏地,痛哭嚎啕。
      灵堂中无数人同时被勾起伤心往事,一时悲声大作。
      新一任江东元首孙权就在旁边跪着呢,想去劝慰几句,他见不得周瑜这么悲痛,但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昨天那个家庭会议让他不知道怎么劝。他想起了父亲,想起大哥,想起大哥身边意气风发的周瑜,一天之间所有的美好印象平静生活都被打了个粉碎,他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时,有从人越过孙权走向周瑜,孙权泪眼朦胧中认出那人是母亲身边的侍婢,他想拦住,张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侍婢在周瑜耳边轻声说:“周将军,太夫人有请”,又眼睁睁看着周瑜随着那个侍婢走向后堂。

      周瑜强忍悲痛,擦了擦眼泪,来见吴夫人,她原本想的是一定不能哭,不能勾起吴夫人的伤心,但是这单纯的愿望在吴夫人一声颤抖的“瑜儿”下灰飞烟灭,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止不住,周瑜痛哭着倒在吴夫人怀里连声叫“母亲”,声音颤抖而绝望,吴夫人也伤心的没法说,只能轻抚着周瑜的头发陪她一起哭。
      很早以前周瑜就把吴夫人当成母亲一样侍奉了,东治屠城之后,已经没了亲眷断了退路的周瑜更是把吴夫人当做亲母。吴夫人也没拿周瑜当外人,一直当亲子女看的,孙绍出生后吴夫人是很生气,罚孙策跪了半个时辰,那是因为孙策对母亲隐瞒事实真相,但后来周瑜来拜见的时候,吴夫人对她依然一如从前,亲爱而和善。所以,对周瑜来说,在这个天都要塌了时候,吴夫人的存在就是亲生母亲一般,值得信赖可以坦白,什么情绪都可以发泄出来,什么秘密都可以直说出来,这是周瑜心中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哭了不知多久,吴夫人敛起哀容,对周瑜说:“瑜儿,此次你回到庐陵,可曾带兵?”
      周瑜老老实实的回答:“带了。五千精兵驻扎庐陵城外,我随身只带了程普吕蒙几员大将进城。”
      吴夫人吃了一惊:“为何带兵而来?”
      周瑜沉默了几秒,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好摆明了说的。“听闻仲谋新领江东,恐生变数,故将兵前来镇之。”
      “说的好听!”珠帘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喝,一个十岁出头,通身珠翠绫罗,腰悬短剑的贵族少女闪进帘内来,周瑜认得,这是孙策的妹妹,家中人都呼为“小妹”。
      孙氏三步两步走到近前,先向吴夫人行了礼,然后柳眉高挑地看了看周瑜,又转向吴夫人,厉声说道:“母亲,现在可知儿所料不错!前日儿是如何说的?二哥识人不明,口口声声周公瑾绝无二心,必然不会带兵前来,只有儿料定她必然将兵前来,阴有私意,如今皆已应验!周瑜!我江东不曾亏负汝!何故生反意!”
      周瑜错愕了:“小妹何出此言?我将兵前来,确为保江东。不然我何必命五千精兵驻守城外?既然江东平安无事,只要主公一声令下,我即刻令人马撤回巴丘!”
      孙氏冷笑一声:“话虽如此,你的五千兵可是已经在城外了,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便能杀入城中,我孙氏三代基业便都属你周瑜了。”
      周瑜一点也没有心情在这个日子跟人斗口,于是转向吴夫人:“既然如此,母亲,待我去见过主公后,当众申明肺腑,便即刻命人马撤回巴丘。”
      “瑜儿!”吴夫人急忙拦住周瑜:“我知你必无二心,只是策儿新丧,江左之人多有不服权儿的,带兵前来,未免令人生疑。况……策儿生前,将军权尽付于你,此时难免有人以你为重别生歹意。”
      “此事母亲不必忧虑,瑜情愿归还兵权于主公,从此之后,不再领兵。”几句话下来,周瑜有点看明白了:横竖自己是不能把心真掏出来给他们看,胡搅蛮缠又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接受了孙策永远离开了她的事实,她觉得心灰意冷了,兵权什么的,是为了孙策才领的,既然伯符不在了,便交回去吧,图个清净。
      但周瑜的许诺并不能令孙氏满意,她勃然大怒:“你这是拿不再领兵相威胁!”
      “小妹住口!”吴夫人喝止孙氏。
      周瑜也没心去细细分辨孙家现如今谁的话是真心谁的话是歹意了,她急着走了,外面灵堂上孙策的尸体冷冰冰的躺在上等的棺木里,她要去守着,亲眼看着孙策的后事有条不紊绝无敷衍的办了,她才能觉得一丝安心:“那,请小妹赐教,周瑜该如何做。”
      “瑜儿,不要跟小妹一般见识,她也是忧虑江东,言语太甚,前几日,张昭已经率众文官扶保权儿,只有武官一路……你来时大约也见到了,有些人对权儿不甚恭敬。”吴夫人急忙解释。
      “明白了。”周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母亲少待。”她起身出去了,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议论,径直来到孙权近前,孙权刚要说什么,周瑜已经举手加额,躬身九十度,直起身来,手齐眉,双膝跪倒,缓缓下拜了……
      后面的文臣武将都看傻了,这是大礼,是最恭敬的礼节。
      周瑜认认真真的把拜和兴都做了一遍,然后跪着,铿锵有力的说:“建威中郎将周瑜率部属拜见主公。自今而后,当奉主公马首是瞻,生死无悔,永固江东,若生异心,天地不容!”
      周瑜话音刚落,吕蒙领衔,程普紧随其后,武将们刷拉拉全部跪倒行礼,文官们跟着武将也跪倒一大片。
      孙权急忙搀扶周瑜:“公瑾请起,我尚年幼,还要仰仗诸位……”
      周瑜抬起头来看着孙权:“主公以后不能这么说了,您是江东之主,江东没有人的地位能越过您。”
      但孙权不敢直视周瑜的眼睛。

      周瑜率领众人宣了誓,便返回后堂见吴夫人:“母亲,周瑜已经率众宣誓效忠主公,母亲可无忧矣。”
      出乎周瑜的意料,吴夫人并没有任何欣慰的表示,她叹了口气。
      “母亲……还有什么事?”
      “你以为,带几个人宣誓,就完了?”孙氏一点也不买账,依旧出言讥讽。
      周瑜转向孙氏:“小妹有话直说吧,周瑜鲁钝,不解其中深意。”
      孙氏站起身来:“我大哥临终明明白白留有遗命,令二哥提领江东。可是还有人别有图谋,都只因为一人,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
      “就是你那好儿子孙绍!”
      孙绍的名字提醒了周瑜:“绍儿!”
      “不错!我大哥生平只有一子,就是孙绍。按照‘父以子继’的规矩,是应该由孙绍继任而不是我二哥。有人打算扶持孙绍的话,你能保证一定反对?别人不知道,我和母亲可知道,他是你亲生的儿子,你难道不想看着自己儿子提领江东?”
      “绍儿年幼,不能担此重任。先主公深谋远虑,才令主公继任,瑜对此并无意见。”
      “别人未必这么想,”孙氏瞟了周瑜一眼,“我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想。”
      “我可以将绍儿搬出东府,给他找个寻常地方生活,从今后再不许他过问江东之事。”
      “没用!只要他是孙绍,只要他是我大哥唯一的亲子,只要你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就是江东稳定的最大威胁!总会有人打他的主意的,到时候,绍儿自己恐怕也难以保全!”
      “那就请小妹告诉周瑜,如何做方能取信江东。”周瑜累了,连着几天赶路不吃不喝不睡都不如今天这段对话累人。掌握兵权不行,辞去兵权也不行,扶保孙权不行,不扶保孙权也不行,孙绍争权不行,不争权也不行!这是生生截断了所有的退路啊,再没有比百口莫辩更无助的事情了。
      孙氏笑了:“公瑾欲取信江东?倒也不难。你与我大哥是自幼相识,情深意笃,我大哥信任你才对你委以重任。如今江东是我二哥执掌,你若要得到我二哥的信任,当日如何侍奉我大哥的,日后就依样侍奉我二哥就是。”
      周瑜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孙氏,这话她觉得自己没听懂,要不然就是自己听错了:“小妹能不能说的再清楚点?”
      “简单说吧,你若肯改嫁我二哥,我孙氏一门就信你绝无二心!”
      周瑜想,我一定是听错了。
      她转头去看吴夫人,吴夫人别开了头,用一块手帕拭泪。
      周瑜就这么呆呆的坐着,坐了很长时间。
      孙氏并不急于求成,她也坐下来,得意的看着周瑜茫然无措的表情,吴夫人先不忍了,周瑜那可怜的眼神她无法漠视,于是她握住了周瑜的手:“瑜儿……”
      “母亲,小妹是……说笑吧?”周瑜这几个字吐得很艰难。
      “不是……”吴夫人回答得也很艰难,“公瑾,我们商议过了,为了江东的稳定,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母亲,这不是真的,伯符尸骨未寒,不会的,对吧?”
      吴夫人转过头去不回答,泪落如雨。
      “周瑜,不要自矜身价!”孙氏的口气里带了点焦躁不耐,“我大哥对你自不必说,我二哥也早对你一片痴情,你跟了我二哥有什么不好?横竖我孙氏一门都不会亏待于你,你矫情给谁看?你若执意不肯听从,便是坐实了你拥立孙绍为祸江东的用心!“
      “我并无此心!”
      “口说无凭!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孙绍,你坚持不从,那还有一个办法可确保江东无虞——杀了孙绍便可。”孙氏说着,从腰间缓缓抽出短剑来。
      “不——”周瑜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不杀他也行,绍儿是我的亲侄子,我还舍不得动手呢,你答应了,就什么都解决了,不是很好吗?”孙氏将剑慢慢归鞘,来到周瑜近前,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周瑜。
      周瑜不再说话,只是摇头。
      “你不肯,那好,我只有忍痛灭亲了,现在就杀了孙绍,令江东永绝后患!来人!”孙氏喝出一队女兵,都是她日常的亲信。刀剑齐备。
      “小妹——”周瑜扑过去,抓住了孙氏的裙摆,哀哀的哭着,孙氏厌恶的甩开她,用力抽出了自己衣裳。
      “母亲——”周瑜只能抱着一丝希望,转头求助于吴夫人,希望她看在亲孙儿的面上保全孙绍。
      吴夫人抱住周瑜,只是哭泣。
      “行之与否,公瑾请早发一言。”孙氏继续进逼一步。
      “今日天晚,公瑾又一路劳顿,先让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吴夫人也许是看不下去了,止住了孙氏。
      “也好,那就明日,我和母亲二哥,在此听公瑾的回复了,公瑾可要想好了。”孙氏到此时,已经是恶狠狠地语气。
      周瑜不敢相信今天是这样的收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的。
      “瑜儿——”
      周瑜回头,看见吴夫人泪流满面的样子:“你要恨就恨娘,娘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十二)袁曹官渡决战,策瑜江东死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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