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三十三）东乡公主归去，司马景帝联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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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司马师都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流落蜀汉十余年的曹魏的东乡公主还朝。
曹丕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并不太重视，并没有亲自接出城外十里，但是也不能说马虎，因为该给的公主待遇是一样都没少，从车仗、随从到迎接官员的选择，都不可谓不高规格。
洛阳的普通民众夹道欢迎这位公主的到来，虽然有一半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都知道曹丕以前是没有女儿的，听说曹丕一直还很想要个女儿，现在终于有一个了，那还不捧到手心里的宠着？普通人不知道皇家生活的细节，但这不妨碍大家八卦，何况能近距离的参与公主还朝的大事，八卦也八卦得理直气壮些。至少，将来老了的时候，可以享受着儿孙们羡慕的眼神吹吹牛：公主——见过没？美得很，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啊，你们老子我也就见了那么一次！
唯有八卦，才是不朽之盛事——曹丕的《典论》都要痛哭了。其实美不美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看不见，但这不影响大家凭借一点细节猜想甚至臆测。在洛阳人民热切的眼神中，公主乘坐的车仗缓缓驶入城门，那车子的华美是不用说了，顶上是碧纹圆顶的翠盖，边缘垂着细长的好看的朱缨，窗子和车前都挂着几重凤尾香罗叠制的车帘，透气，却不漏人，只有车中人端坐的身影印在帘幕上。至少那身影看起来是极美的，侧脸尤其好看，长长的脖颈支撑着头上的高髻，发间插着簪钗，垂下大约是珍珠做成的流苏，随着身体晃动，映在帘幕上的影子也摇曳生姿。车子一走一过，四下弥散出令人陶醉的熏香气息。路人有貌似很了解内幕信息的，跟身边的人说：公主就是公主！跟普通小民不一样！你能想象么！这是公主的体香！哪是一般人身上的汗臭能比的！还有人压低声音说：这香可不同寻常，是西域进贡的，用来供佛的！听说那边的人采集一百种花的花蕊，精心炼制而成！
其实这都是胡说八道，路人的话，作为迎接人员之一和自己爹一起跟在公主车仗后面的司马师也听见了，他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些人想的那么神秘。
十七岁的司马师现在是太子舍人，算得上年轻有为，这跟曹丕对他一直青眼有加有很大的关系。也有人觉得曹丕纯粹有病，太子都没有封什么太子舍人啊，但是曹丕私下里也表示过这个位置那就是曹叡的了，至于拖到现在都不肯正式册封——天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举动除了增加民众的八卦热情外似乎没有其他好处。这次迎接公主回朝，曹丕是钦点的司马师和司马懿作为皇帝的代表，出城与夏侯尚会合。
当曹丕的旨意到司马府的时候，司马懿是和两个儿子一起接旨的，宣旨的内侍说的清楚：“陛下诏尚书右仆射司马懿及太子舍人司马师同为典仪官，出城十里迎接东乡公主曹今入朝。”
接过旨意的司马师还在仔细琢磨曹丕旨意的细节问题，也就没注意到旁边又一次落单的司马昭正在缠着他爹要个说法：“爹，您原来就总是和大哥出去，不带我，说我太小，也就罢了，这次为什么还不带我！我都十四了！大哥在我这么大都自由出入掖庭了！”
“昭儿，不要胡闹。”司马懿淡淡的斥道，“陛下旨意没说让你去。”
“我知道。爹，带我去见识见识嘛，我还没见过公主呢。你就让我跟在你后面就行，算我自己去的，我保证一路都不说话。”
司马懿还没说什么，旁边还没走的内侍听了司马昭一番话倒是乐了：“二公子，不必如此。陛下特别交代了关于您的事，您可以随父亲和兄长上殿，在殿上见公主也来得及。”
“昭弟，不要让父亲为难。”司马师从旁边走上来。
一听司马师开口，司马昭就乖乖闭嘴了。他对大哥还是有很重的敬畏情绪，司马师平日叫他，都是“阿昭”“二弟”，如果换成“昭弟”，那就表示司马师生气了，这也是司马昭这些日子摸出的规律，而这个大哥要是生气起来——某种程度比他爹生气还可怕。
司马懿叮嘱了司马昭几句，让他先去殿上找吴质，跟吴质站在一起等着父亲和大哥，不要乱跟人搭话……看着司马昭走开去收拾东西了，司马师走上来问司马懿：“爹，陛下……好像没有改公主的名字……”
“不是赐了封号东乡么？”
“可是‘今’……”
“那是没必要改。有蜀汉帮着掩盖，多少人知道她叫诸葛今？而且陛下说了，这个字还不错，改名字太麻烦，也不值得为了她专门重新取名。”
“可儿子怎么觉得……陛下表面上是表示对公主不重视，其实……有补偿的意味。连迎接的人，都选了太子，还有爹。”
“太子是自己要求去的。”司马懿想到曹叡，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准太子地位终于算是稳固了，不容易。
“那为什么我也要去？”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事不是那么好说明白的。
曹丕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给两个儿子营造加深兄弟感情的机会，不然他也不会早早让司马师来做太子舍人，虽然曹丕的所有努力看起来都有点适得其反的效果。
“让你去你就去。”司马懿只能这么说。
曹叡得到诸葛今要回来的消息很高兴，因为曹丕昭告天下诸葛今是甄氏的女儿，曹叡的妹妹。曹叡心里认定自己的母亲是甄夫人，所以也就认定了诸葛今是自己的姐姐，都说“长姊如母”，失去母亲这些年，虽然在郭皇后面前做到了一个孝子的标准，可是曹叡的内心仍然是非常孤单的，尤其曹丕一直拖着不肯立他为太子，不知道在等什么，曹叡觉得惶惑的很。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公主，还是一母所出的，曹叡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终于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人出现了，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曹叡去向曹丕讨来旨意接诸葛今入城，专门为了此事，他从头到脚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戴了金冠，上面嵌上大个儿的玉石；身上穿了最时新的蜀锦赶制的直裾；腰间玉带勾联，佩着宝剑；靴子也是新做的；脸上还扑了粉，他要以最精神的状态去见皇姊。也别说他了，连他的爱马“追影”也都被着意装饰一番，浑身雪白的毛刷得锃亮不说，鞍韂绞环一概都是新的，甚至连上面缀着的红缨和玉石也是精挑细选过的，就为了和迎接诸葛今的车仗颜色相配。
司马懿见到曹叡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精神无比的准太子，司马懿心里涌起淡淡的骄傲来：曹叡果然是满身贵气逼人，天生的王者风范。
但是曹叡看见司马懿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至于看清了司马懿身后向自己行礼的司马师，曹叡的脸色就几乎是黑的。要不是曹丕提前告诉他迎接名单里都有谁，他还真说不准会和司马父子起什么冲突。
在郊外接到了诸葛今，曹叡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这个姐姐，诉一诉骨肉离别之情，但是他跪倒车外，口称“阿姊”的时候，车里的诸葛今却一言不发，任凭曹叡怎么说，诸葛今就是不讲话。
曹叡觉得奇怪，去找夏侯尚问个究竟，夏侯尚不敢隐瞒，就全都说了。原来诸葛今从蜀中离开的时候，随身是携带着一顶五凤冠的，诸葛今拿它当宝贝，坐卧不离。侍奉诸葛今的婢女知道夏侯尚对诸葛今的态度，没把她当尊贵的公主，因此对诸葛今也不那么上心，看着五凤冠碍眼就跑去告诉夏侯尚，说公主又不是太子妃，拿着五凤冠不合礼制，夏侯尚就默认了她们的行为。于是某一天，婢女们就从诸葛今身边强行抢走了五凤冠，随意丢弃了。
当时诸葛今大病还没痊愈，没有力气和她们抢夺，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宝贝被人抢走，却也并没有哭，只是红了眼圈，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那是我爹娘给我做的！”
“还给我！”
“曹魏都是一群强盗，强盗！”
没几个人把诸葛今的话放在心上。但从那天起诸葛今就不说话了，跟谁也不说。可是侍奉诸葛今的那几个婢女却先后莫名其妙的改变了态度，对诸葛今十分和善，再然后，她们又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是公主干的？”司马懿和司马师听到夏侯尚向曹叡汇报经过，从旁边走过来。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后来查过，那些婢女竟然都是先后被彼此毒死，公主什么都没有做。”
“死得好！”曹叡打断了夏侯尚的话，以明显偏袒的态度给此事定了性：“这些人竟然敢欺负皇姊，分明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就算皇姊不追究，回到宫中也要治她们的罪，现在死了，是便宜她们！”
司马懿充满忧虑的看了一眼曹叡。
司马师则一直在思考，诸葛今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公主入宫之后要从车换辇。
然后，公主乘坐的辇一直前进到殿前才停下。
大殿上已经等了很多人。
宫女上前，扶着诸葛今走下来，诸葛今扫一眼四周，昂首挺胸的踩在红地毯上，走进大殿，身后绣花的披风长长的拖在地上。
诸葛今一路目不斜视，但眼神里充满不屑。
四周的大臣们看到诸葛今后都倒抽一口冷气，有的差点忘了要行礼。
曹丕比大臣们表现好点，他后宫里毕竟有不少的美人，身边还曾经有甄氏这个大美女，算是见识过的。因此看到诸葛今，他也只不过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甄氏的女儿，美貌惊人，甚至比甄氏还美几分，尤其是气质，称得上高华，远比甄氏有一种英武的自信。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甄家当年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甄氏先是给袁熙做妾，后来到了曹丕身边，也是做妾，又因为女儿的事情，一直忍耐顺从着。诸葛今完全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诸葛亮和黄月英的独生女儿，爱如掌上明珠，夫妻俩把她教得很好，听夏侯尚说，诸葛今也聪敏，是得了诸葛亮的真传的，后来诸葛亮一路高升，诸葛今作为丞相之女，备受瞩目，又顺理成章当了太子妃的候选，人生顺利得一塌糊涂，自然骨子里透出一股自信来。
曹丕在心里无奈的长叹，还是会想起甄氏的，尤其是看到自己郁郁寡欢的儿子的时候，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其实甄氏也没犯什么罪，留她一条命，关到永巷去也不是不行。
司马懿看到诸葛今，也想起了甄氏，诸葛今和母亲眉眼轮廓长得都像，司马懿是厌恶甄氏的，但她也承认诸葛今的确生的很美，有甄氏的神韵。不过这没什么了不起，司马懿想，我也有女儿。想到家里温柔娴雅的司马清河，司马懿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司马昭看清楚诸葛今的时候，很没面子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他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结果他看得太入神了，也就没有注意到旁边他哥的反应。
司马师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激动。
去接诸葛今的时候，因为诸葛今在车里一直没出来，他没机会见到诸葛今。但他也听夏侯尚赞叹诸葛今是如何的美貌。那个时候，他也自己在心里勾画了诸葛今的大体相貌，觉得一个女子长成这样，就算是很美的了。后来听夏侯尚说了诸葛今似乎兵不血刃就除掉身边几个婢女的事情，司马师想美得惊人又十分聪慧的女子，他好像还没遇到过。哦，也不是，他娘除外。他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这女子的样貌，但心里又隐隐有点担心，害怕现实会让自己失望，他也不是没和一群二代朋友们鬼混过，比如何晏夏侯玄等人，经常听他们说洛阳城里最美的花娘，最风流的士人之类，可是这些人吹得天花乱坠，等真正见面，又经常的让人失望。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太多了。
可是今天，诸葛今一露面，司马师知道自己没有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比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几分。
这么一想，司马师突然又有点懊恼，他转头看看左右，大臣们都显然被诸葛今的美貌震住了，司马师觉得有点不舒服：这样天仙化人的美女是能让你们这些俗人看来看去玷污的吗？
司马师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方面了，自然也就没发现，司马懿正在看他。
诸葛今走到大殿中央。
内侍高喊：“免——”
大臣们坐好了。
内侍又喊：“东乡公主拜见陛下——”
诸葛今站在那里，身形一丝不动。
“公主，快行礼呀。”旁边的内侍提醒。
“行什么礼，向谁行礼？”
“您父皇，坐在那儿的，是陛下。”
诸葛今冷笑了一声：“父皇？我父是汉丞相诸葛氏，名讳亮，字孔明。我母黄氏讳月英，哪里又跑出一个父亲了！”
吴质出班施礼：“公主不可乱言。公主是金枝玉叶，千尊万贵的魏国公主，焉能自认蜀汉小国伪权官员之女，岂非自贬身价？”
“放肆！我父亲是季汉先帝昭烈陛下御口亲封的丞相，也是你们一群乱臣贼子可以随意褒贬的么！”
“公主！”司徒王朗出列，“朝堂之上，陛下面前，还请公主慎言。满朝文武俱是栋梁之才，公主评断可谓无礼。”
“何谓无礼，句句是实！”诸葛今伸手一指，“堂上端坐之人，也曾自诩汉相曹参之后，其父权倾天下亦不敢代汉自立，他竟然篡权谋逆，诚所谓天下共诛之！尔等皆曾食汉禄，不思不思报效国家也就罢了，反而为一己之私助纣为虐，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
众臣失色，都去看曹丕。
曹丕倒没生气。在他眼里诸葛今太过弱小，弱小的像之虫子，人类是不会和虫子计较的。
曹叡从一开始就深为姐姐担心，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没想到司马师突然上前了。
“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自称汉丞相之女，不认魏公主身份，为何初进大殿，受百官之礼？”
诸葛今看了司马师一眼，这个年轻漂亮的少年一路跟着自己，谈话之间大约也猜得出他的身份，诸葛亮虽然提这个少年不多，但是提他爹不少。
“我从季汉而来，代表□□上邦，降于小国，理应受礼。”
司马师听了诸葛今颇有些“自大”的回答，也没生气，刚要再说什么，曹叡忍不住了：“司马师！满朝元老还未多言，你一个小小的太子舍人，有什么资格质问公主！”
司马懿在后面一把把儿子拉回来，然后起身向曹丕请奏：“陛下，公主远来，风尘劳顿，应先安置休整为是。”
曹丕刚要点头，诸葛今却发问了：“你是司马懿？”
司马懿躬身行礼：“臣司马懿。”
“我爹时常提起你。”
众臣都看司马懿，司马懿从容答对：“臣也常与陛下议论诸葛氏。”
这说得很得体，但曹叡嗅到了这话里别样的一丝味道——他不想放过任何让司马懿难堪的机会：“皇姊，提到司马懿都说什么？”
诸葛今看着曹叡：“我爹说，天道好还。曹魏篡汉，得位不正，久后必有报应，亡国，灭族……司马氏推波助澜，报应也在眼前……”
这句话一出，朝堂大哗，有些大臣吃惊的咬了自己的手指头。
这是明目张胆的诅咒魏国灭亡啊！
曹叡听了这话，脸刷的白了，他怕曹丕听了这话一怒之下处斩诸葛今：“父皇……”
曹丕却依然没生气。
司马懿听了，笑起来：“公主，倘若诸葛真的这样说——不得不承认，她这话只说一半，算是很厚道了。”
有些大臣差点把手指头咬掉。
司马懿再次向曹丕启奏：“陛下，公主有意激怒圣颜，是惟求速死，请陛下不要动怒。”
“朕不生气。”曹丕站起来，“公主说的是实话，朕为什么要生气。”
司马懿静静的听着，她知道曹丕说的是真心话，她等着，曹丕还有话没说完。
“自古及今，未有不死之人，亦未有不亡之国——”
大臣们已经忘记要咬指头了。
诸葛今也颇有些惊讶的望着曹丕，她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她是很难相信曹丕竟然这么想得开。
司马懿的心脏狠命的缩了一下，这个话，似曾相识。
如果没有记错，黄初七年，曹丕会专门下一道诏书，这次不再是农业种植指导意见书了，而是——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而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三十三）东乡公主归去，司马景帝联姻（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