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幸树 ...
-
美国康涅狄格州南部
秋天的到来对于医院，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最多凉爽的天气让医护人员们感到一丝舒适，做好心理准备迎战每一位棘手的病人。
特别病房那位编号为Y34257的病人在经过整整三年零六个月二十三天的治疗过后终于获得了出院许可，他可是特别病房这一层从上世界开辟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检测合格离开医院的人。这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知道，那个名为“源幸树”日裔美人想出院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不像别的病人会竭斯底里，不会拿着刀具玻璃指向医护人员威胁，他只是一直说着，用他富有磁性的声线重复着看似正常的话语。
“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我要见一个人，无论如何，请求你们能够理解我，如果我不去做，我将会后悔终生。”
时而用他原本常用的日语，时而说因工作而变成自己第二母语的英语。就好像当初他作为心理医生安抚病人的时候说出的话语一样，流利而清晰，没有人能挑出问题。
或许确实是这样，但是，这里怎么会有普通的病人呢？不然医院名称前面的“psychosis”挂在那里干什么，精神病就是精神病，没有人能够理解。
说实话，这里每一个护士都曾经暗恋过住院病房中某个长得帅气的病人，可是她们到头来也只觉得可笑，是的，那样英俊的脸庞，那样柔和的声音，为什么会是一个精神病人？特别是特别病房那一片，全部都是那样——有时正常而且让人遐想，是每个女孩的梦中情人，而有时却是彻彻底底的疯子，自残、杀人、破坏都是小儿科，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除了最新入院的34号病房的源幸树，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温柔那样绅士，根本没有一点患有精神疾病的迹象。要不是在三年前这位大家眼中的好好先生在日本无情的杀死了九名学生，三个身份显赫的大人物，还险些折磨死一名无辜的大学生，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病情。
他被认为是整个医院最危险的人，他杀死的人或许没有其他病人多，但是他的手段最为残忍。死在他手下的一名大学学生被他分尸后去除所有脏器放置在大学的生物实验室，而残缺的尸体部分被家用刀具用做菜的手法一点点变成肉条，进行特别处理之后将肉带入死者家中让死者家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部分被他埋在自家后院的花圃中养花。其余的死者也都死无全尸，更有甚者，死者的骸骨被他用完美的职业手段与血肉分开，血肉已然用上述方法解决，而骨头则是用器具敲碎一点点磨成粉末，全然当做补充钙质的钙粉食用。其手法令人发指。
这一切都用“精神病”这个名词解释，并且挡去了所有的罪责，只是到了康涅狄格州静养。护士们也愿意相信所有都是因为疾病，可是就算是在治疗过程中甚至是最后他还是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当然，除了这一点，他完全是个正常人。
更讽刺的是，他是一名职业医生，是日本极富盛名的心理医生和内科医生，还被誉为“日本医学界的未来”。不过到后来媒体更愿意说他是一个“医生厨师加营养师”，这已经成为源幸树的专用代词。他的杀人案曾在日本造成轰动，还掀起了“心理医生是否更容易患上心理疾病，这个职业算不算高危职业”的大讨论。
三年过去，大概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了，因为死人在这个世界上太平常了，从古至今，没有地域的界限。非得要说记忆深刻的人那就是死者家属和那名幸存的大学生，出于对个人隐私保护，也为了安抚情绪，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
可是源幸树他知道，他夜夜都梦见少年的笑容和眼泪，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但是只是对自己梦中最美的人，而其他的家伙都是该死的，他们太肮脏了，自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爱对于一个人的界限总是那么宽阔，所以才会有痴情，才会有怨恨。人的存在并不是躯壳的毁灭存在或是脑电波的发出收到！精神的深奥你们永远不懂，你们总喜欢加一个‘病’字在后面。你们并不知道我的内心光靠观察和科学仪器是不够的，你们自己也一样。不过您这种浅薄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了。别想说服我，请您好好记住，我比你还专业，先生。”源幸树坐在临时接待室望着对面的主治医师詹姆斯露出笑容，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也不管对方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你不得不承认我比你都正常的多，医生。还要我和你说大道理或是我们仔仔细细的吧哲学这门高深课题谈论一遍？其实我更想说医学上的。哦，好吧我不说这个了。我知道证明已经发下来了，你不能像三年间阻止我那样用这个压我了。所以呢，詹姆斯医生，我希望你现在马上放我出院，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我无法忍受和那群疯子一起呼吸空气！其实你也是个精神病啊，詹姆斯。”
“那你也不过是一个疯子而已，源幸树先生。”在幸树还没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詹姆斯医生夺过了话语权，“就像你说你的内心不能被那些东西检测出来，所以我更加怀疑你的想法，你回去会杀死那名少年的。”
“你说是就是？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这可不是玩笑！我会杀死他？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会见他一面顺便道个歉，我相信他会原谅我的。”
“你果然是个变态疯子，无药可救！”
“闭嘴！”
“如果像你所做的那样伤害了一个人，他还会原谅你，就证明受害者实在是疯了！你不是比我更专业么！所以你应该清楚。”
“你已经恶心到我不愿意和你说话了，医生。”
源幸树看着眼前的詹姆斯真觉得这个世界只要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够了，怎么会多出这样的垃圾，心里虽然想，表面上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起身大步走出临时接待室的玻璃大门，向接待处的护士小姐微笑，走出医院。
“终于出来了，真是个恶心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恶心的人。”
“一点都不可爱，不想是我的雅仁，他绝对不是那样的。就算恨我讨厌我也不会是那样的，我的雅仁总是最美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还了解我，如果他都不原谅我的话，我不介意再把当年的事情重复一遍，那样的话绝对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雅仁啊，我该怎么做呢？如果你不理解我，我就太伤心了。我明明这么努力和你永远在一起，不是说好了么？那就原谅我吧。
我不过就是爱你而已啊。
雅仁望着深色的天空，突然觉得非常不安。内心烦躁不已，连期待了整整一年的小说都看不下去了，只能把玩着书页，将它从边沿处开始折叠。
“居然还有能让我觉得不安的东西啊，我就说这普天之下——”他笑着开口，本是想说出“还没出生呢”这样的幽默话语，却突然愣住了，直接将手中只读了一半的书籍狠狠的摔在二楼的竹地板上。
是啊，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做到了。
源幸树，最好别是你，最好别是你。
你如果回来了，就请自求多福吧。我心里整整三年零六个月二十三天十六小时三十二分零八秒的怨恨正愁着没处发泄。我总会让你尝尝我当初受过的苦楚，像你那种性格的人，永远不明白别人，只知道自以为是，如果你是来求得原谅的，那就更好了，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又在黑化了么？小雅仔。”抱着一堆零食的紫原推开门想表达一下自己对于昔日好心的喂食哥哥的关心，“呀，小雅仔到底是个很善良的人，什么东西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根本不会付诸实际的。”
“喂，阿敦你是会读心术么？怎么每一次都说中啊！”被揭老底的雅仁黯然神伤，虽然没错，但是作者好不容易创造的气氛都没有了。
“就算小雅仔成年了也还是一样，就算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我还是知道。”紫原抓起一把薯片，放进嘴里咀嚼，默默转身去找房子里其他的零食。
“话说阿敦，你，这是离家出走么？”
“不是啊，我只是迷路了而已，碰巧到了这一片，我只记得你家啊。”
“你家不是在——能迷路到这里你果真厉害，你知道我现在的住址的话，阿征知道么？”
“小赤仔啊，他知道，不过他说你和他暂时不要见面为好。”
“你说的？”雅仁没好气的说，谁叫紫原敦是吃货——还是那种只要有吃的就能轻易拐走的那种吃货，不过至今还没有人贩子想过要拐一个身高报表的学生。身高太高，总会给人不好惹的错觉。
“不是哦。”又有一把薯片在他的喉咙间哀嚎，“小赤仔什么都知道，小雅仔的一切他都知道，包括那个源什么幸树他都知道。”
“这就是我最怕他的地方了，明明是个孩子却什么都知道，也不嫌多。而且被人看透的感觉超烂的。”
“不过说起来，这样才对。”雅仁捡起摔在地上的小说，仔细的检查是不是有损伤，“这才是赤司家继承人的样子，高高在上无所不知。”
“隔壁是客房，我打扫过，晓得你出去又会迷路的，今晚你就睡那里。我累了，你自己吃东西去吧。”
“小雅仔，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们会变成这样？”
“没有。”
“我觉得那就是迟早的事情，因为小赤仔他对那些都不在意，而你太在意了。”
“不，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很简单。”
雅仁按下按钮，室内瞬间变为黑暗。
“因为，我是不一样的，仅此而已。”
青山雅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还没有跟着母亲离开那个庞大而压抑的家族，梦里的少年还是抱着篮球就会觉得很幸福的傻瓜赤司雅仁，那位带走母亲的青山先生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还可以和小自己八岁的弟弟赤司征十郎窝在一起。
只有兄弟两人的日子，是最让雅仁怀念的。
“哥哥，为什么不去爷爷那里呢？爸爸说不去是不尊敬长辈，不是么？”小赤司不再咬着饮料的吸管，抬头问还在奋笔疾书的雅仁，“爷爷居然没有生气，原来又一次我偷跑掉没有去看爷爷，他生了好大的气呢，脸都黑了。”
“祖父听见会伤心的，自己在最喜爱的孙子面前居然是这个形象。不过说到生气，他的脸哪里会有不黑的时候，一直板着脸严肃成那样，难道不累么？呀，快快快，阿征快帮哥哥看看这题怎么写。”
“可是哥哥，祖父总是对我笑啊，他之前还说‘不愧是赤司家的子孙’，我好开心！”
“好啦，我也很开心，那就快帮哥哥解题吧。”
“哥哥就知道敷衍我。”
小赤司踮脚勉强看见题目，随手拿了铅笔开始解题，刚上国小的他觉得国中的题目真的不难，是哥哥太笨了。
“啊！对了，这里没有开根号！天哪，我真是太失败了。阿征你真聪明。”
“你不是失败，是笨哦。”
“真是，不要强调这个啦！我知道阿征你是神童！我的智商比不上你，要是这次考试数学再差一分满分我就完蛋啦！我居然没什么能和你比的呢，阿征。”雅仁把桌子上的饮料拿下来递给赤司，笑道，“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也不像你......”
雅仁的话说不下去，干脆直接结束，“我就是不像你嘛。”
我就是不像你，不像父亲，不像母亲，不像祖父，所以他们才不像对你那样对我。
也是情有可原啦。
雅仁的内心也会有嫉妒这个情绪，不过很快他就忘记了。这可是弟弟，父母对他那么好就是情有可原，嫉妒什么呢？是吧。
谁都没错，错的是我。
我不应该这样怪异，我怎么能不像你们。
“赤司家的继承人，应该是最优秀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祖父盯着雅仁脸色难得慈祥些——因为弟弟在他的背后，“你母亲与父亲的婚姻本就是政治联姻，没有实际情感在里面，所以这一次你母亲提出离婚，我们的态度是让她离开我们家，让她带走你。”
“我知道，祖父。”
打从见到祖父第一面开始，雅仁就知道这位只对弟弟露出笑容的严苛长辈，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将异端从家族中铲除，母亲也是，自己也是，谁也逃不过的。而阿征必定会成为家族继承人，所以多出来的大哥不能存在，长子总是一个祸患，那天要是起了心思弟弟就不能顺利继承了。
“我从未有过与阿征争夺继承之位的想法，所以请您，不要做得太难看。就算是为了母亲，好歹给藤原家一点面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故意这么对你？”
“不，祖父我的意思是不能委屈了母亲，其余的错在我。”
“我知道，我与您，与阿征是不一样的，所以，请您不要在未来干涉我，相对的我与赤司家再无关系。”
我重复太多遍，以至于自己都不再伤心在意了。所以再多说多少遍也一样，根本不会伤到我。
我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有错。
雅仁脱离赤司家之后觉得自己终于轻松了，不必再受家族束缚，也不必在听家族中人的私言切语——都和雅仁没有关系了。
“我就说吧，果然不是赤司家的孩子，不然族长怎么会这么果断的舍弃长子？”
“他母亲就是藤原奈奈子绝对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生了别人家的孩子让我家来养！亏哥哥聪明，及时和贱人孽种断了关系，不然以后财产要归别人了。”
“你说赤司雅仁的生父究竟是谁呢？”
“快改口！他不再姓赤司了！这样会毁了我家名誉的。”
“天晓得为了养他赤司家花了多少钱，真是倒霉。”
可为什么还是听得见？他们真的好吵好吵，吵到自己都想把他们全都杀了让这个世界静一静。可是那样不就代表错的人还是雅仁么？赤司雅仁错了，雅仁也要错么？
“我倒觉得你没有错，生来长什么样又不是你能决定的。”在学校的疯传自己身世之谜的时候，在雅仁非常疲累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出现了。
“错的是他们，他们这样可算得上是人身攻击冷暴力了。所以啊，不要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小心着凉，恩，我们做朋友吧。我是源幸树”
“雅仁。”
“别不说话嘛，我们好歹聊聊天啦！你不开心都和我说吧，我不回发言的，我只听。”
“你无聊啊。”
“我只是觉得你没错而已。”
源幸树、源幸树。
就算只有那么一瞬间，雅仁感受到了真正的放松。
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光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幸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