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魂 ...
-
“吾得卿，谐也。”
“义兄想要的，只是江东？”
“知我者，公瑾也。”
“许贡上表汉帝……”
“义兄不能杀他！”
“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此番刘勋已破，你莫要再跟着我，留镇巴丘吧。”
“孙伯符！我与你无话可说！”
……
往事如斯，忆之如昔，镜花水月，历历在目。嘈杂纷乱的声线交织着快速流淌的画面自孙策的脑海里掠过。周瑜面上夹着不可置信的震怒，郭奉孝嘴角了然而轻佻的笑意，孙权左右为难的无措，一幕一幕拼凑重叠逐渐模糊而又被迎面射来的利箭摧毁，迸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坠落，最终只余下耳畔周瑜悲戚而悠长的哀鸣。
“伯符——”
孙策从这样奇怪的梦境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黑漆漆的灵堂里。夜色正浓，暗淡的月光在地面上映照出了窗棂的影子，晚风吹得纸门呜呜作响像陶埙奏出不成调的乐曲。丧礼似乎已经结束了，整个灵堂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孙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阵，难道我在丧礼时睡着了？不对啊我怎么不记得最近有人死了。他边想着边没头苍蝇一样乱走，转了几圈，发现他的义弟周瑜以一个别扭无比的姿势倒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什么，露出了一角漆红。
“公瑾。”孙策凑近了蹲下来，压低了声音唤他，“公瑾？”
周瑜细长的眉毛紧紧蹙在一块儿，唇齿间溢出了模糊的呜咽，像是在做一个漫长得没有止境的噩梦。
“我说公瑾啊！”孙策伸手想去推对方，在触碰到之前，周瑜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公瑾你怎么睡在这个地方？”孙策无奈地叹了口气，半是关心半是训斥的语气。周瑜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慢腾腾坐起来，伴随着动作，宽大的衣袖落了下来。正嘀咕着怎么不理我的孙策此刻才看清周瑜怀中的那物，那块漆红色的牌位上横折竖钩笔笔明晰，刻着自己的名字，孙策。
周瑜的衣袖穿过孙策探出的手掌，带起一阵凉意。
孙策——那是我的牌位。
哦，我死了。孙策终于恍然大悟地想起，那不是梦，我死了。刺客的弓箭直刺面门，我甚至没能熬到与公瑾见上最后一面。
其实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看得见你们而你们看不见我而已。孙策以时年二十六的高龄在周瑜面前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手臂跳了一套健康操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有点可惜。
周瑜迷茫地四下张望片刻，复又垂头去看那灵位，苍白袖长的手指紧紧扣住灵位边沿，指尖都泛起了青色。他站起身将灵位端正地放回桌上，挽袖挑燃烛火，孙策这才看见桌后黑黝黝的棺材。
“伯符。”沉默良久，周瑜轻轻说。
孙策翘着腿坐在桌边，单手撑住下巴架在膝盖上，任凭摇曳的蜡烛穿过自己的身体：“哎。”
“庐陵一别未曾想是永别，我自巴丘日夜兼程也未能见上你最后一面。”
“是挺可惜的啊。”
“我还在这里。却再也没有同你南征北战拼杀疆场的机会。”他浅浅地说着，眼眶反而渐渐泛起红色，”也再没有抵足而眠并肩出游的机会。”
“……”
周瑜点燃了所有魂灯，搁下手中铁钎，跪倒在灵位前：“若有先知，我必定会留在你身边。”
孙策温柔地接道：“那时是我被热血冲昏了脑子叫你留在巴丘，不是你的错。”
“伯符，其实我刚才梦见你了。你坐在皇位上，头戴十二琉玉冕，手执传国玉玺，说不出的风神俊秀。”
孙策咧嘴傻笑了下。
周瑜继续道：“但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你已经不在了。”
孙策没有说话。
“仲谋年少，骤失兄长，其悲痛可想而知。”
“算那小子有点良心。”
“然，仲谋已统领事务，既是你所愿，我便会全力辅佐仲谋。”
“真是好命啊，得公瑾辅佐。”
“我已领了中护军之职，与长史张昭一同掌管军务。”
“哦。”
“好在仲谋也不再像个孩子似的了。”
“是吗？”
周瑜絮絮地讲着，语序有些微的凌乱。孙策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就像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离开。
“等到仲谋得了天下。”周瑜讲了这半晌，嗓子早已干涩，此刻说出这句话声音带着不引人注意的颤抖，“我便告老还乡，为你守墓。”
“不论生死，我们在一起。”周瑜仰脸认真地看着那块牌位。
孙策怔怔地放平翘着的腿，感到一丝不知所措。吴侯孙伯符，号称江东猛虎，人称江东小霸王，自少时征战天下便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挡，各路诸侯均不敢小觑，从来没有尝到过现在这样无力的滋味。
他想擦去周瑜两颊的水痕，想碰碰他的眉间告诉他不要难过。
但抬手试了几次，都以直接穿过去而告终。
看来死了不光是看得见看不见的问题，孙策感到很气馁，就连擦去泪水这种简简单单的事都办不到。不过……他双手扣住桌边，躬身下去，用一个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姿势，将自己的唇线和周瑜柔软的唇瓣契合在了一起：“我等你。到时，我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