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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鬼门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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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伤势一直凌厉地痛着,迷糊昏睡亦不塌实。
堪堪四更鼓罢,才朦胧有些睡意。
好似才刚刚睡着,就觉身上冷冷一寒,一个半高的声调在榻边响起:
“快起来…”
我涩然启眸,只见一皂衣黑帽的内侍站在榻前。
我自幼不喜内侍,历来不许内侍近身侍侯,忽见一内侍站在卧榻之侧,不由心生厌恶。
冷冷喝道:
“哪来的奴才,好大胆子!”
约莫是眉宇之间,昔年的皇家气度仍在,只见他一凛,退开两步,神色惶遽地便欲下跪行礼:
“奴才…”
话才说了两字,他乍然惊觉,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眼中怒芒簇簇跳动,伸手拽住我衣襟,一把将我从炕上拉起,重重摔在地上。
肩背着地,一阵彻骨剧痛,我只觉眼前黑雾缭绕,险些又昏死过去。
“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和本公公吆五喝六?活得不耐烦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这何来是我故国宫殿?
我现在不过是宋朝皇宫之中,最末等的宫奴罢了。
嘴角不由得泛起丝丝苦笑,我明明一再告戒自己,要忘却昔日显赫的身世与尊荣的地位,却还是难免被往日种种所缚累。
现如今只为了一时口舌的快意,怕又要无端受些苦楚了。
他见我笑,越发怒不可遏。
提起脚来,狠狠踹在我的腹上,我吃痛,蜷缩起身子,冷冷抽气。
“装死呢?”说毕还待再踢。
晓云从一侧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求道:
“钱公公,您饶了她吧!她刚来,不懂规矩,还在发烧,怕是烧糊涂了!”
钱公公听了,收了脚,盛气凌人地道:
“公公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前是官家小姐,还是皇亲国戚,哪怕是公主,到了我这里,统统都归本公公管,最好放聪明点!
快起来干活,道上的雪扫不干净,误了皇上的早朝,你们今天都别想吃饭了!”
屋内一众女孩子都惶恐地低头答应,拿了笤帚、簸箕等物件从门口鱼贯而出。
我背上疼得狠了,只能伏在那里。
钱公公见了,甩开晓云,又是一脚当胸踹来。
我只觉心肺间一阵裂痛,喉头一甜,满嘴腥腻,呛咳了两声,无法言语。
晓云见了,抢过来,用她的身体将我护住,向钱公公哀求道:
“公公!您行行好!她伤得那么重,干不了活了,让她歇一天吧!”
钱公公怒道:
“你是不是也活得不耐烦了?歇一天?今天你也歇一天,明天她也歇一天,这活还要不要干了?再给你们一盏茶的工夫,要是还是看不见你俩去扫雪,今儿,明儿的饭你们都别吃了!”
说毕,恨恨然转身而去。
晓云见他走了,将我扶起来问:
“你怎么样?哪里疼?”
我周身上下,无处不叫嚣着尖利的疼痛,但见她泪眼朦胧,不觉心生愧疚,只能勉强一笑道:
“没什么…”
她一边胡乱揩了揩眼泪,一边对我道:
“你伤得那么重,钱公公的两脚踢得又狠,怎么能不痛?”
我涩然一笑:
“麻烦你扶我出去吧!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带累你们都没饭吃。”
“可是你…”
我连说话都已气力不支,只能冲她摇了摇头。
她自也知道,我若不出去,钱公公必然不会饶过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寻了外袍给我披上。
我完全凭借着她的扶持,才勉强站起身来,极其费力地挪了出去。
这短短几十步路,却榨干了我所剩无几的气力。
待走到众人扫雪的甬道时,早已脚步虚晃,汗透重衣。
玲玲见了我们,拿了两把笤帚,往我们手中一塞,催促道:
“快扫,快扫,莫要累了大家都没饭吃!”
晓云接过笤帚,瞄了我一眼,小声道:
“你自个小心!”说完匆匆埋头扫起雪来。
我拄了笤帚,勉强站定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极目四顾…
雪还在下,虽则不大,但疏疏落落地,却将这天地蒙昧成一片雾白。
江南少雪,故而我极爱雪,每每下雪,我总是令宫人们不得扫去这一地纯白。
这天地间最纯净的颜色,总是让我体悟到一种凄绝苍凉的美丽。
而如今,这凄绝苍凉依旧,但美丽不在。
一阵萧瑟北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霰,拂在身上,只令我这伤病交加的身子彻骨地冰凉。
意识越来越昏沉,忽听身后一阵暴喝:
“偷什么懒?”
只觉一阵大力向我推来,我本就立足不稳,踉跄了两步,扑倒在雪地之上。
肩背之上一脚大力踹来,心肺间锥心噬骨般地一疼,一口鲜血不能抑制地喷溅而开。
在这素白雪地之上,一如一幅丹砂狂草。
我咽着血,全身冷汗淋漓,呼吸也变得艰涩异常,我想大约是大限将至了。
只是我不曾料到,入宫不过短短一日,尚且一事无成,我就要将性命葬送于此。
或许…
死了也罢…
死了便不在是孤单一人…
死了就能在父皇、母后的怀中,永远安憩了…
心头异样地平静,钱公公似乎还在咒骂,晓云则在哭着为我求情,这一切一切却都如镜中花,水中月般,迷离而不真切。
身下的素雪似乎也非那么阴冷了,轻轻柔柔便如纷绕云雾一般,将我包围。
神思愈见恍惚…
不知何时,一双金线龙纹靴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赵光义…”
我竭尽全力地支起身体,缓缓抬头。
我终不愿死得不明不白,至少在临死之前,让我认认,这杀我父、灭我国的赵光义,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的眸对上的是他刹时间惊惶失神的双眼,那目中似乎掩藏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隐痛。
我不及细辨。
四周便如有细细密密的雾气,向我聚拢而来,我淡淡一笑,沉入了那片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