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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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天色微微发青，仿佛整个城市在一点点地从黑暗中抽离，缓慢地亮了起来。
陆峻站在书房的阳台上，望向远方。
山脚下是一小片寂静的街区，再远处是无人的海滩，浪花一波一波地打上沙滩，又缓缓退去，海潮声穿透清晨的空气扑来，异常宁静。
他听到身后的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房门开了又关，一阵哗哗的水声，安静了一会儿，那人脚步轻轻的，向他走了过来。
“精神不错嘛。”陆峻侧着身体，靠在栏杆上，笑笑地瞅着推开玻璃门走出来的公孙泽。
“拜你所赐。”公孙泽轻哼了一声，并未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那条地道的另一端通向落山湾，是吗？”
公孙泽的眼神瞥向身后的书房，那里有一张特制的德城地图，地下网络错综复杂，由壹号公馆辐射出去的地道多达十数条，其中一条主干指向孟焱、周兆麟、白玉堂三人势力盘踞争斗的落山海湾。
而正如陆峻所说，这条地道确实是公孙泽应该能联想到的，当年他和陆峻交好时，多次到过这个公馆，站在这个书房的阳台，极目远眺，能将德城面对的整片大海尽收眼底。山与海交错，形成三个大的海湾，落山湾是德城最大的海港，也距离陆公馆最远。
当时公孙泽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看到所有想看到的。’
陆峻说：‘也可以到达所有想到达的。’
公孙泽不解。
‘你看那里，’陆峻指着很远处的小白楼，壹号公馆如一颗夜明珠坐落在德城市中心的外围，‘如果从那个点出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最近的直线。’
德城的地形是江河山海交错的，而壹号公馆正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不管到陆公馆，到落山湾，或是德城的任何一个点，都不需要任何绕过任何障碍，能够划出辐射出去直达目的地的直线。
当时公孙泽没有在意陆峻的说法，他也以壹号公馆为中心正在打通一整套地下通道。多年以后，陆峻说他知道答案，他却根本想不到多年前两人在这阳台上某一次无关紧要的对话，直到看到那张特质的德城地图，才恍然大悟。
而陆峻既然让他看到地图，必然是打算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了。
“落山是德城最大的海湾，各方势力都想在这里分一杯羹，互相渗透争斗，最混乱，也最容易在各方利益牵掣之下做出最暗不见光的事，”陆峻望向极远处的隔着山陵的落山湾，“想必你也猜到，白玉堂滋事挑衅搅乱落山格局、今晚针对周兆麟码头的扫毒行动都只是混淆视线的幌子，最终的目标是今晚将会到港的日本商船。”
“商船？被你盯上的商船必然没那么简单，既然如此，日本人何不走亲日的周兆麟的码头？孟焱态度一向暧昧，经他入港是十分冒险的事。”
“因为落山码头是德城吃水最深的一个。”陆峻道。
公孙泽愣了一下，随即恍悟，“船上装载的必然是极其吃重的货物，别的港口难以靠岸，难道是武器装备？”他冷笑了下，道：“日本人的军队在中国土地上耀武扬威，运输军队枪械不是光明正大之事？似乎并不需要伪装成商船。”
“不是普通军械，根据情报是一种新式的生化武器，”陆峻脸色冷沉，“比毒气弹、光学炮弹更高一级的生化军械，杀伤力难以预估。”
公孙泽没有说话，他的牙根紧紧地咬在一起，格格的声响回荡在头颅里，一种自心中发出的冷袭击全身，令他为之震颤。
“三个月前军方收到情报，日军从德国人手里购买了一批生化军械，隐秘跟进埋线至今。我的任务是阻止这批军械顺利运到日本军总部，”陆峻微笑了下，“若无法截获，务必使之销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公孙泽看着他，猜度着他话里的深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意味着任何人命，包括陆峻自己，都在随时可以作为牺牲品付之一炬。
他想了到包正，但随即又将包正的身影竭力从心里驱逐了出去，他说：“海关、缉毒司与DBI的联合扫毒行动，也是计划之中？运毒的船恰好同一天的相邻码头进港，岳青参与日本人的贩毒制毒不是一两天，必是和他有关。他现在跟着松阪，也是为了今晚的事罢？”
亲近日本人、参与贩毒制毒，是他最恼怒岳青的地方，然而此时知道了背后内情，却有种很复杂的情绪，虽有苦衷，却仍旧不可谅解，可对岳青此时身陷敌营又不禁有一些作为朋友的忧心。
“包正被擒的事此时必有人已传与岳青知晓，他会见机行事，”陆峻沉吟一刻，道，“即使岳青有失，另有人会助你救出包正。”
“救包正，你是想借我之手给松阪制造更大的麻烦，令他首尾难以顾全，给你的行动制造更宽裕的时机吧？也许，这也是岳青留在日军指挥部的原因之一？”公孙泽道。
“不管我目的是什么，能助你救出包正不就足够？”陆峻笑道，“我很清楚，包正对你而言很重要。”
公孙泽笑了下，“经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成了只为个人私情，罔顾国家危亡之徒？”
“即使没有包正，你也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这点我从不怀疑，”陆峻做了个很无奈的动作，“但包正于你而言非常重要也是事实，虽然我并不想承认。”
“他确实很重要，但我相信如果他面对相同的情况，一定会有着与我相同的选择，”公孙泽坦然地望向陆峻，“我会做我该做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个人生命的灭亡不会牵连一个民族，而一个民族的消亡会使万千生命一同陪葬。这并不是空口大义，人在真正面临生死危亡之时，才会爆发对自身立足的土地的热爱与保护之情，而这一点热火足以燃烧很多原本看似重要的东西。
陆峻盯了他一瞬，道：“我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救出包正，剩下的三成需你们配合，也需天意。我也相信，顽强的意志才会催生顽强的生命。”
“他确实是个意志足够坚强的人。”公孙泽笑了，从昨晚到此时，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恕我多问一句，”陆峻得到他的首肯，道，“你对他不止是朋友吧？至少，我应该不会在梦里一直叫我某位朋友的名字，除非，”他露出促狭的笑，“那人叫公孙泽。”
最后那句明显的玩笑话，公孙泽只一笑了之，头一回对陆峻这种亲密调笑的话只觉得亲近却无杂念排斥，似乎忽然之间，两人的关系豁然开朗，即使挨在一起站在曾经无数次尴尬相处过的地方，也只有一种老友间的熟悉和默契。他很享受这样的温暖和舒适，也享受这一刻陆峻所带给他的来自老朋友的安定感。
而对于前面一句，他却有点发愣，“我说梦话？不会吧？我应该不会说梦话，我从来不说梦话，我怎么会说梦话？”他嘟嘟囔囔的，反而像是有意掩饰某种真相。
“很显然，包正对你并不是朋友的感情，”陆峻转身看向远处的海边，“如今这样艰难的世道，能够活着已经不容易，如果能找到爱的人，就不要犹豫后退，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可能在任何的下一瞬间就失去生命。这是一个不安定的瞬息间生死相隔的国家，每一秒钟的温情都是奢侈的。”
公孙泽也转过身去，同他站在一起，望向远方。
“我明白的。”他说。
遥远的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像一颗夜明珠被罩在青黑色的幕布下，淡淡的光芒努力地穿透幕布，一点点浸染了天与海的交界线。
那光球艰难地、沉重地、缓慢地向上升腾，急切地想要刺破屏障，照亮这篇天地。
陆峻与公孙泽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朝阳穿透云幕，以璀璨之姿洒向这片大地的刹那。
远处传来清晨的钟声，沉闷而悠长。
‘又是新的一天。’陆峻想。
‘无论黑暗多么漫长，太阳依然会升起。’公孙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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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印在晨曦里的后院练拳时，遇到了从后墙翻进来的夜桥。
夜桥低着脑袋，刻意地绕着他走，脚步飞快，似乎想在被他发现之前逃跑。
罗印身形更快，轻易挡住了夜桥去路。
“你干嘛！”夜桥撇开脸，故意不去看他。
罗印侧着脑袋看他，似觉得不对头，伸手捏住他下巴，用力将他脑袋扳了过来，眉角微挑，“你去哪儿了？”
白净的小脸儿擦着几道血痕，像是枪伤。
“你管得着吗？”夜桥嘴硬，却挣不脱他的掌控，恼得眼珠子冒火。
“跑得够快，没给枪子儿爆掉你这颗脑袋。”罗印冷笑，“去救岳青了？”
一提起岳青，夜桥便硬不起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又起了泪意，“我没用嘛，我救不了他，还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我再没用也到不了你看笑话！滚开！”
这次罗印有心放他，他便轻易将罗印推开了，扭身往屋里走，又被罗印一把揪着衣领拎了回来，嘴唇附在他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夜桥顿时瞪大眼睛，“你是说真的？”
“我骗你并没好处。”罗印道。
“白玉堂怎么会帮我救青哥？他跟青哥的交情还不是因为中间有七爷？那也就是喝杯酒的交情，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险，去日本人营里救人吗？”
“你照我的话跟他说就是。”罗印放开他，自顾自走去把脱在一旁的衬衫外套捡起来，动作利落地穿戴整齐，对夜桥道，“别说是我说的。”说完，头也不回出大门去了。
“白玉堂？”夜桥大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脸上热辣辣地疼，他决定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了再去找白玉堂，毕竟青哥重要，脸蛋儿更重要。
青哥说过，他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好处，只剩这张脸蛋儿喜人，若这张脸没了，青哥怕是也不会再要我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又来了力气，蹦蹦跳跳进楼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