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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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松阪是日本驻德城军的最高长官。
中等身高，五官冷硬有如刀刻，即使笑的时候，也仍让人觉出一股寒意。
这是七爷对这个日本军官的第一印象。
“松阪先生，幸会。”他没起身，微笑着示意对面的空座椅。
“久仰陆峻先生之名，”松阪脸上堆着些笑，眼里却并没有一团和气，“我多次听我的老师提起过您，老师说，秦镜朗月，俨然君子，便是陆峻先生。”
陆峻道：“松阪先生的老师是？”
“中村幸，是我的老师。”松阪眼神微微发亮，“在京都大学时，我曾追随中村先生学习中国文化。我非常喜爱中国的书法，曾多次想亲身来到中国观摩古迹，却总是未能如愿。”
“原来松阪先生也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你的中国话说得非常好。”陆峻的身体窝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靠背里，灯光在他头顶罩下一些阴影，看不清神色，只觉声音温温含笑，“如今身在中国，想必已得偿所愿。”
松阪听他这话，再看自己的一身戎装，却并未有讪然之色，坦然道：“当今世界，英法虎视，北美崛起，东亚长期遭受欧美帝国凌虐，人民罹受苦难，财富遭到掠夺，正是日中诸国联合反抗之时。大日本天皇一贯信奉友邦亲善，共谋发展，致力于创建大东亚繁荣，日本军进驻中国，旨在襄助友邻，抵御外侮，维护中国的主权……”
他一篇长论未完，便引来陆峻一声轻笑，道：“如果人人都如松阪先生，中日两国的邦交必会走上共谋繁荣的道路。”
“总有一天，中国人也会明白日中交善才是谋求发展之道路。”松阪目光坚定，他是真正相信甚至信奉他所说的一切。
“希望松阪先生能早日如愿。”陆峻很无所谓地笑着，“共同繁荣，总好过互相争斗，战争对于任何一个民族都是毁灭。中国人，从来不是好斗的民族，然而，若强虏来犯，即使温暾如家兔，也不会束手待毙。”
“陆峻先生像您的父亲一样，似乎对日本军有所误会，”松阪皱了刀一样的眉，一种强硬的不认同。
“既然是误会，总有消弭的一天，对吗？”陆峻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陆某此番到德城来，是因一桩食人案震惊朝野，奉家父之命前来督查此案。这桩大案，想必松阪先生也有所耳闻吧？”
“人可以吃牲畜，当然也能吃人，这种事一点都不少见。”松阪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舞台，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陆峻先生以为，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用处？”
“暗昧之事，合该在暗昧之地行事。心照不宣的事，一旦曝露在阳光下，便不容于世。”陆峻道：“所谓犯罪，成立的第一要件是被人知晓，而不是犯下罪行。”
陆峻这么说的时候，心中想到的是公孙泽，若他在此地，大概会嗤自己一句‘谬论’？
那个不会骂人的人，无论如何愤怒，也不过一句‘混蛋’而已。
混蛋。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骂过他，统共也只骂过他一次。
而这一次却让他记了很多年，每次想起，他便不禁要笑起来，那种快乐是从心里发出，游走全身，直至消散在血管的末端。
‘想必是有受虐倾向吧’，每当此时，他便这样对自己说，‘若非自虐，何以一别十年，连句解释都没留下过？他必道我是绝情，然我亦是自虐。’
陆峻怔忡着，心里百转千回。
岳青带着松阪的卫队长进来，卫队长附在松阪耳边说了什么话，松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向陆峻告辞而去。而岳青站在一旁，问他是否按原计划进行。
这一切事情，他都不甚在意。
远在千里之外的时候，他没有过沉溺私情而忘乎所以，如今近在咫尺，心中蛰伏多年的情绪却忽如火山喷发，热火炙人，几乎烧光了他的理智。
也许是因为，此时的距离，唾手可得。
“他已经到了。要按计划行事？”岳青又问了一遍。
“唔。”陆峻沉吟半晌，道：“罗印，你去。”
文秘模样的青年一直静静地立在他身后，闻言有瞬间惊诧，却没有动作，眼睛望着陆峻，道：“有白玉堂在。”
“白玉堂尚有别的事做。只有你，我才能安心。”陆峻温言道：“我这里不会有事。”
罗印犹豫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岳青，才闷头出去了。
“七爷，”岳青觑着他神色平和，才道：“这件事如果做了，造成的伤害可能无法弥补。”
“那又如何？”陆峻长眉微动，若有些不悦。
“这事以后，七爷若想回头，也再无可能了。”
陆峻嗤地一笑，道：“如果感情可以压过理智，当年我就不会走。而且，这件事他早已身在其中，即使我要绕过他去，他会答应？”他脸上仍带着笑，却多了那么一点晦暗，“他不会有事的，那时候我可以护他周全，现在也一样。”
岳青道：“他们会相信我们抛出去的诱饵吗？包正这个人，不是能以常人常理来猜度的。”
“包正？他怕是自顾不暇。我做的事并不需要他们相信，不管他们作何想法，我都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必须相信。”陆峻的语气忽转严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6371，即使不能抓回活物，也必须销毁。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
“是。”岳青肃然道。
抓捕6371是一个月前陆峻交给他的任务，到今天仍毫无头绪，以陆峻的耐心，只消再等个三五日没有消息，必然发作。
‘本该最快找到人的包正都毫无线索，我又如何找得到？如果6371像报告中所说的那样，不止抓捕，销毁也不是件易事。’他心里叹息，耷拉着脑袋出了1号包厢。
包厢里静悄悄的，陆峻仍坐在那儿。
公孙泽……
薄唇翕张，这个曾经熟稔的名字再次从他口中说出，余音缠绵在唇齿之间，一点一点地，将记忆的碎片带了回来。
他很早就认识公孙泽，那时他被父亲派驻德城，而刚刚警校毕业的公孙泽被安排做了他的卫队长。
第一次见面，公孙泽脸上毫不掩饰的不情愿让他觉得很有趣。
在他这个太子爷身边做事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可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却不情愿到甩脸子给他看，简直有趣极了。
当然，有趣的前提是，公孙泽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漂亮的人，在陆峻这里总是受到优待的。
陆峻身边有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可公孙泽的漂亮又截然不同，英气勃发里透着股倔强，像一颗还没熟的青苹果，一看便知咬下去定是满嘴酸涩，可那鲜嫩的外表却让人恨不能忍着酸涩咬上一口。
陆峻并没吃了他，这连陆峻本人都感到很稀奇。
也许是那时候的公孙泽实在太青涩，勾不起陆峻想不顾一切尝一口的冲动，也唤不起他更多的爱和占有欲。
两个人就只是做了不深不浅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他在大街上遇到了公孙泽。
大雨滂沱，他坐在车里，透过车窗上汩汩流淌的雨水，看到了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的公孙泽。
他冲下车，把公孙泽拖进了车里。
他问，你怎么了？
公孙泽呆呆的，不言语。
他一直追问，问到司机都觉得神奇，七爷竟然有这样的耐心，同样的问题问了几十遍得不到答复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问。
公孙泽说，我哥死了，死在孔雀王手里。
他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玉珠。
陆峻第一次看到他哭，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像两颗熟透的紫葡萄，晶莹剔透，此时却被盈满的泪水蒙住了光亮，暗淡地，悲戚欲绝。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钝痛击进了他的心脏，心疼得无以复加。
陆峻一直觉得，他爱上公孙泽，就是公孙泽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的瞬间。
那个画面总是在他脑海里一次次回放，那种击中心脏的酸疼与喜悦，清晰得好像一辈子都忘不掉。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敲击耳膜。
好戏开演了。
‘真想看一看，他看到那样的场景，会是怎样一番神情？定然非常有趣……’陆峻这样想着，无声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