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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7.新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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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17.
回首过眼如云烟。
第二日,薛翔一人在空荡荡的马车中醒来,他这时浑身酸痛,腰部胯间都似撕裂过地疼痛。他习惯性地伸手摸摸肚子,忽然一愣,低眸看去,便发现自己高隆的腹部已经瘪了下去,就剩下腰间一团松软的赘肉,还在隐约坠坠发疼。
薛翔顿时呼吸急促起来,想要翻身起来,无奈手脚一阵无力。他咬咬牙,倒抽了一口冷气,愣是撑着手臂坐了起来,腹间隐隐坠痛,受了几个月压迫的器官与被强行撑开的肌肉都在拼命叫嚣。他喘了喘气,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却发现自己的嘴唇不知何时都已经咬破。
薛翔又要爬出马车,这时忽然有人掀开帘子,和薛翔抬手的动作打了个照面。薛翔一愣,见是邵若拙,又见他神情一变,顿时缩回手来,低着头往马车里爬去。
邵若拙进了马车,将食盒放下,忽然一手揪起薛翔的衣襟,瞪着眼不可置信般地道:“你又要逃?你还要逃到哪里去!”
薛翔便强硬地扭过头去不置一词,明明不是想要逃跑,可是邵若拙这样一说,他还偏偏就要默认。
邵若拙见他这样倔强,忽然眼眸一阵发紧,喉中微微哽咽,又把手慢慢松了开来,转身打开食盒,将热粥递给薛翔,垂着眼低声道:“趁热吃。”
薛翔却道:“我的孩子在哪里!”
邵若拙蓦然一怔,尽管热粥滚烫,他仍是紧紧端着,避过薛翔的眼睛,只简单道了一句:“在睡觉。”
薛翔便说:“我要去看,是男孩女孩?”
邵若拙的喉结轻轻一动,又听他低声说道:“是男孩。”
薛翔便道:“我要去看,在哪里?是不是在你的帐中?”说着就爬出身去。
“别去!”邵若拙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薛翔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去?我不会吵着他的。我就看一眼。”
邵若拙避过他的视线只道:“你别去了。”
薛翔顿了顿,忽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去!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准我看!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不是你的孩子!他和你没有关系!”
邵若拙却低低吸了口气,薛翔见他回避着目光,又见他眼中渐渐湿润。他忽然心中一跳,一把抓住邵若拙的胸口大声喝道:“我的孩子怎么了!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邵若拙便死死抿着唇低头不语。
薛翔看着他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即翻身爬出马车,可是脚上无力,愣是直直地摔下车里,又要狼狈地爬起来。邵若拙赶紧跳下车来,将薛翔抱了起来,薛翔又愤然推开他的怀抱,踉跄了几步,随即快走,继而变成奔跑,一路跑到邵若拙帐门前。他身心一松,只觉腹部下坠剧痛,便抱着肚子痛得弯下腰来。
邵若拙从后面赶上来,扶着薛翔的身子急道:“薛翔!你跑不得!回车里去躺着!走!”
薛翔狠狠推开他的手,额上落着冷汗,似头野兽般直直盯着他。他喘了喘气,指着帐中道:“我的孩子,是不是在里面?”
邵若拙没有说话,又要伸手揽过他的肩,薛翔向下一避躲过他的手,便冲进帐中,正见一群人围在榻边。众人见他进来,便纷纷避让开来。薛翔喉中一紧,竟然说不出话来,一脚一印地走进人群里,便见姚音坐在榻边端着药碗,拿着小勺给一个襁褓不停地喂药。
一旁的李诀一脸心疼地望着姚音,又看看襁褓,忽然抓住姚音喂药的手。薛翔见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听他对姚音低声道:“别喂了,他喝不进去了。”
姚音手里的药碗顿时一松,掉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他余光一瞥,愣愣地转头过来,脸色苍白地看着薛翔,低低唤了声:“大人……”他便跳下榻来,牵着薛翔的手要把他往外带,忽听薛翔低声说:“他为什么不吃药?他这么小,就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吃药?”
姚音被他这么一问,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话语,却让他心中一紧,霎时哭了出来。军医等众人见姚音哭了,纷纷退出帐去,姚音也被李诀拉出帐外,擦过邵若拙的身子,姚音忽然低声道:“我知道这个孩子是好不了的,都是我没用……”
邵若拙肩膀微颤,慢慢抬起眼看着薛翔的背影,看见他走过去,弯下腰去,抱起他刚刚出生了一天不到的儿子。
接着,是一阵寂静,外头士兵走动、军马啼啸,都没能打破帐中的安静。
薛翔抱着他的儿子坐在地上,手指慢慢揩过孩子的眉眼,他忽然幽幽地说:“眼睛细长,长得像我,嘴巴薄薄的,也是像我。鼻子耳朵,还有额头面相,都不像我。我怀了他这么久,只有两点像我,其他都不像我……”
邵若拙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也蓦然跪了下来,伸手要去抱薛翔怀中安静的孩子。薛翔将孩子的脸往里一翻,伸手护住襁褓,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邵若拙,微张薄唇,一字一句道:“如果脾气也像我,还是早早地死了清净。”
邵若拙颓然垂手,眼中溢出热泪,他喘了喘气,带着哭音呜咽道:“薛翔……你不要这样……”
薛翔望着他,愣愣地望着他,眼眶渐渐发红,幽幽道:“哭?你也会哭?”他忽然一顿,轻轻抬手,揩去自己脸上一滴热泪。邵若拙便低头下去呜声大哭起来,在薛翔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薛翔又说:“邵若拙,我们分开吧。你给我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而我要的,你也给不了我。我没有力气再跟你耗费一生了,除了情爱,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他的声音这样冷冷淡淡,简简单单地说完了原因结果,只有在视线偶尔触碰到怀中婴儿时,声音才有所发颤。
邵若拙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眼泪,他摇头说不,不停说不,紧紧抱住薛翔,不停说着:“不要分开!不要分开!孩子还可以再有!我们不要分开、真的……求求你……不要分开……”
薛翔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邵若拙又道:“薛翔!和我回家吧!我会好好对你!对你一生一世!我们还可以有好多孩子!我只想和你一生一世!”
薛翔却低低冷笑了一声,“一生一世?或许是我想要的。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一生太长,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烦你恨你,我不要这一生都死死被你绑住、被我的孩子绑住……”
邵若拙便慌张道:“不是绑住!是亲人!是依赖!不是绑住你的手脚!”
薛翔便冷笑道:“我回去做什么?做你的小妾?还是做你生子的奴仆?”
邵若拙便道:“你是我的发妻!我会光明正大把你娶进门!是我一辈子的妻子!”
薛翔就低低笑着,轻轻摇首,“我不要。你的发妻,我不稀罕。我要带着我的儿子离开,我要走,永永远远地离开你,再找一个地方慢慢忘记你对我的所有伤害!邵若拙。”
他推开邵若拙,抱着孩子慢慢站起来,直直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却字字有力:“不要、再来碰我!就是我被人打死害死,无人殓尸,曝尸荒野,也不用你来管!你有你的富贵,我有我的争法。以后我走到哪里,就劝你收好褥铺早早滚开!你我就是偶遇,脚隔黄泉水,身离千万丈,化骨隔山埋,至死不相见!”
他就推开他大步迈出帐去,仿佛这一步,就是迈出那个在头顶悬挂已久的牢笼,再也不会回去。
邵若拙忽然大声叫道:“薛翔!”
他冲了上去,却见薛翔忽然弯腰。一道刀光闪过,薛翔手中紧握着的匕首深深插入邵若拙胸间。
他毫不犹豫,字字诛心:“这一刀,我干干净净地还给你!”
邵若拙见他慢慢离去,顿时胸中一阵剧痛,渐渐眼前昏暗,阖眼前还叫着那声--
“薛翔……”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等邵若拙胸前那道伤口渐渐结疤,他始终忘不了那阵诛心之痛。
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会回来,邵若拙只知道若是他不肯回来,便是穷尽一生,也不会被自己找到。可是找到了又如何?情爱和家庭,是无法捆住薛翔的虚幻羁绊。
只有薛翔自己想要回来,他邵若拙才能等到薛翔归来。
有一风雪寒夜,他坐在桌前,旧伤复发,手臂隐隐刺痛。这时房门打开,一阵风雪吹涌进来。
那人用着那日一模一样的声音缓缓道:“我要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一夜迷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邵若拙醒来枕边已冷,只当作一场梦境。
第二年的秋夜里,绵雨霏霏,有人深夜纵马而来,摔下马来倒在他家门前。日夜守候的奴仆听见马蹄出门来看,把那人扶进屋来。
邵若拙从房里冲出来看见他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见他苍白着脸慢慢撩开披风,露出滚圆结实的腹部,听他咬牙颤声道:“你答应过我、会把孩子平安还给我……”
邵若拙深夜找了姚音来替他接生,才知他痛了一天一夜,用了什么法子都没法将孩子生下,最后,才是选择回来这里,回到邵若拙身边。
是夜雨不止,寒气入骨,那人呻吟喘息,在邵若拙怀中辗转了一夜,喝下几碗催产药,孩子也不见下来。
邵若拙抚着他的额头,低声求道:“这次留下来吧……和孩子一起、留下来……”
那人肚腹高挺,大张双腿,却一把推开邵若拙,咬紧牙关,挺起高隆的肚腹,又啊地一声大叫出来。他脸色雪白,腹胀如鼓,只道自己此次濒死,又抓过邵若拙的衣领恶狠狠地叫嚣:“把我的孩子剖出来!我要你把我的孩子平安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复又吃痛倒下,不断呻吟挺腹,大声痛叫挣扎。
邵若拙怔怔站在一旁,看着他腿间溢出更多的鲜血,肚腹也渐然下坠变形。他忽然想到自己承诺的要给他的生活,或许就是这样看着他肚腹渐隆,再看他拼死数日,产下一个孩子。与其是给他的庇佑与生活,倒不如说是一个永永远远、没有止尽的、充满痛苦煎熬的牢笼。
不知道痛了多久,那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多少次冲破了寂静雨夜的天空,直到第二日雨停天亮,他才生下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抱着孩子,双手发颤地用手指遍遍抚过儿子的眉眼,他说自己的孩子又回来了,说这一个和之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邵若拙没有反驳,站在一旁静静看他。
他却忽然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这时才敢把心底那句话亲口说出来。他说他的孩子真的死了,是被他自己活活害死的,而这一个,永远不能替代之前的那个孩子,也不应该拿来当作补救。
最后他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那时候犯下的错害死了他的儿子,他不能重蹈覆辙。
邵若拙说,从前都过去了,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没有说话,抱着自己的孩子静静发愣。
又过三月,寒冬森严,瑞雪丰年,他说要叫成跃,邵若拙要取静远,两人相持不下,整整吵了一夜,把屋内的花盆桌椅全摔了破碎,也没能把孩子的名字定下。
第二日,他又走了,负气而走,把刚满三月的孩子留在邵若拙家中。邵若拙派人去寻,如何也寻不到踪迹,过了几月,又听人说,敌国的将军回来了,活生生地回来。敌国大战之后,空虚已久,那帝王对这将军百般荣宠,让这将军又替他打造出一支钢军铁甲。
人们都说,又要起战火了。
过了不久,开春时节,他抱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回来,冷冷对那邵若拙说:“你多给了一个,可也是我的。要取什么名字,是我说了算。”
邵若拙笑着说好。
一岁多的静远坐在邵若拙手臂上,咬着手指盯着他怀里的小东西。
后来,他的肚子又渐渐隆起,渐显孕态。
他说,他要回家看看。邵若拙说好,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他,此生第一次一脚迈入了敌国的土地。
几年后,两国互通往来,渐如邻里,鸡犬相闻,道路接壤。
邵若拙两手抱着一对儿女,身边站着两个模样英挺的、身高才到邵若拙大腿的小子。邵若拙看他望着远方,便问他:“这一回,你要飞到哪儿去?”
他回头道:“这回我飞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邵若拙蓦然拧眉说:“不好。”
他轻轻一笑,忽然说:“我好像、真的飞不动了。身上的牵绊,真的太多了。”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四个孩子,似笑非笑地道:“早知道,就不生这么多了。”
邵若拙走上前去,低眸看着他,缓声道:“如果你还想飞,我可以帮你。如果我再也抓不住你了,就把这四个孩子赔给我。”
他渐渐低下头来,声音慢慢哽咽,摸摸静远和成跃的头,低声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到今天才想到这句话?要是你早说几年,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邵若拙便道:“就是我早说几年,你也不愿接受。”
他忽然笑了出来,眼边又慢慢落下泪来,看着静远的模样,眼前渐渐模糊。
至此,《弄清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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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有点话想说。当时写结局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改了结局,导致这篇文一直都没有完结。因为那时候我第一次有了两人根本没法儿好好过下去的感觉,但是想到薛已经一无所有,如果连孩子也没有了,在我的预想里他肯定会崩溃自杀,或者就是活着也是和邵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不敢写这个结局,导致整个局面都变得很牵强。那时候是我不够勇敢,我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残忍的事情。但是后来我才想明白,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薛不需要家庭和亲情,他大概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和偶尔的情人,但是他不喜欢长期的羁绊。之前我一直被困在如何让两人和好的怪圈里,后来才发现不论邵怎么真情,如果是薛自己不想回来,那他们的一生就是在追逐和逃离中继续。或许爱情真的是这样,需要有一方的妥协,一方的强势,才能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紧紧黏合在一起一生一世。不然一生那么漫长,一世那么寂寞,谁也没法否认自己会对每天同一张面孔生厌。等爱情转化为亲情,转化为一种习惯,再也没有了当初眼眸碰撞间的心跳,一切就只剩下平淡如水的从容。
还有一个观点,也一直在干扰我对他们俩的组合。就是喜欢的人是不适合共度一生的,因为等白月光变成了朱砂痣,再美的承诺都是年轻的谎言。而喜欢的东西也注定无法用来谋生,喜欢就是一种忽近忽远、似真似幻的感觉,一旦接触得真实,失去了神秘和距离,也就无所谓痴迷和喜爱。
总之,那时候不敢面对的事情现在已经写出来了,但是已经没有当年那样残忍。如果当时写了这个结局,我也不会让薛再回来,老死不相往来,邵会有自己的妻子,而薛还会在战场上宣泄自己的寂寞。也许世上有种人就是不屑于情爱之流,永恒的自我与不断的攀爬才是他人生的动力。要是说薛到底有没有爱过邵,我说是有过,但是当爱情和事业面临选择,薛绝对会第一个放弃邵。这也不是所谓的“他很渣”能一言蔽之,当虚无的爱情变成一种压力和束缚,薛只会想着放弃这种无形的东西去追求有形的成功与事业。他确实有情,却试图在有情中保持清醒,这就是很矛盾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