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城》成玉yuki

33、粉红色的万字旗

　　如果命中注定我俩不能结合
　　我的生命仍将依恋在你的身边
　　到夕阳垂暮，天色向晚
　　——彼特拉克《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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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舍尔的毕业临近，他的一切都是如此优秀，深受同学和教官的赞赏。但他似乎总把这一切看得很淡，微微一笑算是回应大家的恭维。但是路德维斯明白他的希舍尔心里有多么自豪，他看着他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和不懈的努力，才得到了成果。这一切，除了希舍尔天资聪颖外，更多是他默默坚持的结果。而我们的年轻候补军官生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能和自己优秀的恋人比肩。他想看他翱翔天空，而自己则驰骋大地。也许两个年轻军官之间的爱，就是互相之间较劲儿般的竞争却又由衷为对方的进步感到高兴。
　　这一天的黄昏依然静美，慕尼黑的街道上充斥着宁静祥和的气氛。战争和前线的紧张似乎远离这座城市，只有从街头巷尾的征兵海报、每天的报纸和街上来来往往的军官这些零星的意象里能嗅到远方浓浓的硝烟味。路德维斯心血来潮地拉上希舍尔一起，换了一身便服，像往常一样来到他们常去的那家小啤酒馆喝酒。酒馆主人曾是个画家，也很健谈。希舍尔酒量浅，路德维斯常常笑话他不像个纯正的日耳曼男子——哪有日耳曼男子不会喝啤酒的呢？希舍尔总是不屑地扫他一眼不做争辩，等着路德维斯过来腆着脸“认错”。
　　当他们走进啤酒馆时，发现角落里他们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有两个先到的客人。路德维斯便带着希舍尔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坐下。那两位客人看上去都是慕尼黑本地的男子，一个穿着深色呢大衣，另一个则穿着一件国防军陆军下士军服。他们在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什么，希舍尔注意到那个穿大衣的男子表情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压抑，而那个穿军服也是一脸悲伤的表情，似乎在安慰对面穿呢大衣的男子。
　　“嘿，宝贝儿，你不专心。”路德维斯轻轻握了握希舍尔放在桌上的手。
　　“没什么。”希舍尔回过神来，轻声说，“旁边那两个人有些奇怪，似乎发生了很不幸的事情。”
　　希舍尔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一个女人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群黑色制服的盖世太保。那女人伸手指了指路德维斯和希舍尔的方向，对为首的盖世太保头目说：“我的长官，您都看到了吧？！就是他，这个无耻之徒，他勾引了我的丈夫，而我的丈夫也背弃了对我的誓言。他们违反了帝国的法律，我请求您处罚他们！”
　　路德维斯和希舍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状况，旁边的下士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凯瑟琳娜，我真没有想到，身为妻子的你竟然会跑去告密！这一切都不关弗兰茨的事，是我强迫他的！”下士将穿呢风衣的男子护在身后。
　　那位正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的神情已经说不清是震惊还是过于悲伤，只是盯着自己丈夫。过了好半天她才说：“汉斯，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如你所见，我爱弗兰茨。从你不断向党卫军告密，让我们的很多旧邻居被抓走时起，我对你就失望了。贝拉，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不畏惧死亡，但是求你们不要伤害弗兰茨。”下士扫视了一眼堵在门口的盖世太保。
　　“不，汉斯，不要这样。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也是没有意义的。”弗兰茨在后面拉住汉斯的衣袖轻声说。路德维斯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连说话都在颤抖。
　　为首的盖世太保用厌恶的目光看了看他们，就像在看两只臭虫。最后他轻轻打了个手势，他的部下便将这两个人团团围住，其余的客人都远远避开或者离开了酒馆。路德维斯拉着希舍尔退到一边，他不能插手这件事，上次的街头斗殴，如果不是戈林来帮忙，估计自己也是凶多吉少。最主要的是，今天他还带着希舍尔，路德维斯很怕他受到任何伤害。
　　那些盖世太保将两个人团团围住后就冲上去开始殴打弗兰茨，而汉斯则拼命要保护自己的恋人。一片混乱之中，墙上挂着的一面万字旗被扯落到地上。那个一脸凶恶的长官抱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吧台旁边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儿放着一些酒馆主人上午画壁画时剩下的大桶颜料。头目忽然叫停了扭打两个人的部下，他走过去，悠闲地拿起两只桶互相调和了几下，转过身时，手里提着一桶粉红色颜料。他指了指弗兰茨对部下说：“把他的衣服扒光，然后在他身上画满粉红色的三角。”
　　“不，不要这样！不要碰我！”弗兰茨被人粗鲁地压在地上开始撕扯衣服，他失控地哭喊，而汉斯被一群盖世太保围在中间狠狠殴打。
　　当全身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后，盖世太保拿起桶里的刷子就往他身上开始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伸手狠狠打了前面的撕扯他裤子的盖世太保一巴掌。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被围殴的汉斯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透过盖世太保靴子之间的间隙，汉斯看到一个半（HX）裸的身影重重倒在了地面上，一股血水从他的额头蜿蜒流下。弗兰茨漂亮的绿色瞳孔已经散开了，睁得大大地盯着汉斯，他的嘴巴还微微张着，脸上是惊恐的表情。汉斯的眼泪滚滚而下，他痛苦地哭喊着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慢慢爬到了死去的爱人身边，捧起他的头部想将他抱在怀里。却染了满手血——子弹从弗兰茨的后脑勺打进去的。汉斯全然不顾地将弗兰茨抱在怀里，然后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那意思已经很明显。盖世太保头目点了点头，一颗子弹从汉斯的眉心打了进去。汉斯倒下后，那灰色眼睛没有闭上，而是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的恋人，就像躺在床上互相注视着一般。只不过，他们冰冷的眼睛里，光芒已经散开，不再有生命的迹象了。汉斯和弗兰茨双双倒在那面万字旗上时，打翻了装着粉色颜料的桶。颜料泼洒出来，将大半面万字旗都染成了粉红色。粉红色，第三帝国一个充满了屈辱和罪孽的色彩。通常来说，同性恋都会被戴上粉红色三角标记送进集中营。而在集中营那里，处于最底层的也正是这个特殊群体。当第二声枪响过后，原本一直期待着惩罚降临的女人终究还是哭喊着奔向自己丈夫的遗体，扑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血水和着粉红色的颜料水，将她的裙子染得狼狈不堪。
　　路德维斯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希舍尔悄悄拉着路德维斯的衣角，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路德维斯能感觉到希舍尔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微微转头看到希舍尔低垂着眼睛似乎是不愿意再看。他在路德维斯耳边轻声说：“你看，路迪，粉红色的万字旗。”
　　粉红色的万字旗，和小啤酒馆里的惨剧，一起倒映在希舍尔晶莹的褐色瞳孔里。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深了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希舍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这间小啤酒馆的。当他们来到大街上时，他一抬头，便看到路德维斯同样苍白的脸色，听着他为了安慰自己而故作轻松所讲的别的话题。但希舍尔的心里却怎么也无法释怀这件事——汉斯和弗兰茨的今天，随时都可能成为他和路德维斯的明天。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因为一个告密，而让路德维斯倒在血泊中。那样的事情，是希舍尔想都不敢想的噩梦。斯菲尔德上将的话语又开始在耳边回荡：“科诺帕基先生，您爱他爱到可以为他舍弃生命。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很可能就是您的爱要了他的命。”
　　我爱他吗？是的，我爱他。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为了他，我愿意牺牲一切乃至生命。
　　但是如果这份爱是建立在路德维斯生命的代价之上的。那么，我又该如何选择……
　　希舍尔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那副凄惨的景象久久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得到平静。路德维斯似乎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从小酒馆出来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毕业后的计划。是啊，毕业后，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路德维斯呢？希舍尔这样想。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顾虑——首先他是个军人，私情需要克制。其次，只要路德维斯愿意，他完全可以想办法跑到自己的战场来。希舍尔跟着路德维斯并肩漫步在国王湖畔的小树林里，他伸出手想将希舍尔拉进自己怀里。但最终，为了防止一切可能的告密，路德维斯伸出的手只是轻轻按在恋人的肩头：“希舍尔，忘了那件事吧。相信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路德维斯看着希舍尔，明明近在咫尺，明明深深相爱，路德维斯却要拼命克制着心中的沉重，不能去吻希舍尔那双充满忧虑和压抑的眼睛。其实他自己也在担忧着他们今后的命运，却还是对希舍尔挤出一个微笑。而希舍尔也很配合地挤出一个微笑安慰路德维斯，这种微笑却反而使得两人都更加心疼对方的处境。
　　恋人的生命和爱情，在两个人心中的天平上成了充满痛苦的残忍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