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别看我个子小, 其实我比汤姆还大上好几个月呢.
而且比起后来的汤姆, 我们一家才是老邦威太太家的原住居民. 汤姆注定是个喧宾夺主的坏家伙.
我们一家人口众多, 原来是在城郊过日子的. 后来在老邦威太太家定居的远房表哥对一只不知道哪里看见的宠物小白鼠一见钟情, 收拾了行李打算走遍天下去找他的真爱. 正好我们一家被农场老猫追得混不下去了, 来城里投亲, 表哥就大方地把房子让给了我们.
农场的日子和老邦威太太家的日子真是没法比. 农场里我们住马棚, 冷得要死, 找吃的要半夜闹鬼一样自老远的马棚往厨房地窖去找. 一路过关斩将, 要通过农场主人设的老鼠夹子, 还有灰毛老猫比尔的追杀, 才能见着一点儿剩饭或储藏室里冻硬梆的腊肉火腿, 芝士, 黄油. 扑过去猛啃两口填填饥, 然后大老远背一丁点儿食物回来储藏.
这些都是听我哥哥姐姐还有父母亲说的, 我当时才刚生下来不久, 这种体力冒险活儿还轮不到我干.
据说我老爹脸上那一道让他看起来像海盗头子一样凶恶的疤痕, 就是偷吃的过程中被老猫比尔挠的. 我一个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哥哥, 倒霉地死在农场主的老鼠夹子下, 身子被夹得稀烂, 骨头都折了, 从大腿皮毛下劈刺出来, 像肉泥里一根折断的烂木桩子. 这样的日子也就熬过来了, 直到我二哥不留神吃了拌老鼠药的黄油, 也不知是效用不对还是吃得份量不合适, 立时没死, 反而失了心神, 红了眼珠子到处乱咬, 吓得我爹都躲. 结果二哥到底还是死了, 死前咬伤了农场主初生小女儿的手指头, 农场主气坏了, 又买了三只年青力壮的公猫回来逮老鼠.
我们一家是再混不下去了, 父亲只好带着全家逃出来, 大老远跑到城里来投奔表哥. 途中叫猫挠死了四个哥哥, 三个姐姐. 可怜我六个小弟妹, 在半途上出生, 粉红粉红的小粉团儿一样, 还没吃成妈妈一口奶, 已经被小孩子发现, 拿开水烫着玩儿, 活活蒸熟了. 当时爸爸带我和剩下九个兄姐出去找吃的, 回来时看见一窝子弟妹发灰蒸透了的身子. 妈躲在一边, 眼看着弟妹们被烫死, 等孩子们玩腻了, 走远了, 才走出来. 样子麻麻木木, 没心没肺的. 仿佛烫熟的只是一团团毛线头子. 其实爸爸和哥姐的表情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带点儿侥幸的麻木, 沉默着. 逃亡的日子里, 生死看得太多了,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 什么都是可以无动于衷的.
当我们最终逃到表哥家时, 只剩下爸妈, 六个兄姐, 还有我.
表哥正收拾东西, 打算走, 就很大方地把房子让给了我们一家子. 大家都说表哥很奇怪, 脑子有毛病, 可表面上是不说的, 一是感激他让这么好的房子给大家住, 再来表哥是个厉害得简直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超级老鼠. 听左邻右舍说, 表哥当年曾咬伤了老邦威太太家原有的一只大黑猫, 吓得对方魂飞魄散, 疯了一样逃出家去, 然后光明正大地占了这地方, 从此以后远近都没有猫鼠敢挑衅他.
爸妈偷偷嘱咐我们不要跟表哥太多接触, 尤其是听说表哥放弃这么好的房子四处胡走, 只为了一只宠物白老鼠. 我那几个哥哥们, 一天只要吃饱睡足就好, 不用父亲说也是不会跟表哥主动接触的, 一是都挺怕他, 再来也觉得他奇怪得简直不可思议, 仿佛表哥是外星鼠一样, 说的都是听不懂的外星话.
姐姐们比哥哥们更怕事, 那是更不用说了.
可我想, 三姐是喜欢表哥的, 我就看见她偷偷看表哥看到脸红.
至于我, 我觉得表哥是我鼠类生涯里唯一可以说两句话的亲戚. 我喜欢表哥, 虽然当时一点儿也不懂他, 但却很佩服很佩服他, 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表哥长得也跟乡下鼠不一样, 怎么说呢? 就是特别有气质吧. 个头不大, 身子是那种锻炼有素的精实, 毛色很光, 很滑, 看起来像水濑皮一样光滑高贵. 眼睛很有神, 很有气势那样子. 表哥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凶狠, 不讲理. 总之我觉得表哥是比爹文雅多了. 表哥对我也很好.
我记得他走前的几日, 我俩坐在房檐上说话时, 他问我, “杰瑞, 你是不是也觉得表哥脑袋有毛病?”
我老实地说: “表哥, 我不知道. 但如果是我, 我肯定不会抛弃一切去找一个只只见过一面的老鼠. 何况明知大家不是一类鼠.”
我当时很想不通以表哥这样的鼠才, 为何要放弃一切, 跑去找一个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陌生老鼠? 但其实, 我心里是很羡慕很向往他的敢做敢为的.
在我眼里, 天下几乎没有表哥做不到的事. 表哥一直一直都是我心里的传奇和英雄.
表哥叹了口气.
我想一想, 放大了胆子又说: “表哥, 但我其实很羡慕你. 你想要什么, 就算别人以为再不值, 再奇怪, 你也有本事有胆量去追求. 表哥, 你是我心里最佩服的老鼠.”
表哥看我的眼神很深很深, 拍着我的头, 说: “杰瑞, 你和他们不一样.”
当时我没听懂这话, 日后想起来, 为了这点儿与众不同, 其中有多少不足为旁鼠道的心酸.
表哥走后, 我们在老邦威太太家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老太太手脚慢, 却特爱烤饼干甜点, 家里又暖和, 也没有猫. 刚开始大家还挺拘束, 听着表哥的, 只吃散碎的, 动过的食物, 吃也要规规矩矩地吃, 不要太过份. 可后来就都放开了乱吃, 见什么好咬什么, 根本把表哥的嘱咐当耳边风.
生活一安逸, 爸妈索性放了胆子下崽儿, 一口气生了六个弟妹, 每天不停地哭着要吃的要哄. 那小小的身体让我想起被烫灰在街角的一团团小肉球一样的弟妹来, 看着它们, 格外得难受.
我和兄弟姐妹们合不来, 爸也不喜欢我. 其实他心里是讨厌我的. 尤其是我在农场圣诞前夜装猫叫吓了他一跳之后. 我当时只是好玩, 跟他开玩笑, 可爸叫猫吓破了胆子, 当时就软倒在地上了. 后来发现是我, 结结实实打了我一顿, 打得我半死. 妈冷眼看着, 也不阻拦. 哥姐儿有的看着笑, 有的忙着吃睡. 我觉得骨头都几乎被打断了, 看着他们, 却再也哭不出来. 当时我只有个把月大, 奇怪地想, 老猫也没他们可怕吧? 一阵子绞心, 昏了过去. 从那以后, 我很小心地跟他们保持着距离.
天知道, 我那两天晚上跟表哥说的话, 比我这一辈子和爸妈兄弟姐妹们说的话加起来还多.
人抱怨说, 人命贱, 其实不知道, 老鼠这种东西, 只比人命又贱了百倍去.
一窝一窝的生, 一窝一窝的死. 直到死得麻木, 生得机械. 一天只要有吃有喝有睡, 再不想其它.
当我第二十八个弟弟生下来的时候, 老邦威太太终于再忍不住了. 下了老鼠夹子逮老鼠, 可是满屋到处好吃的, 鼠夹子上那点儿诱饵谁稀罕? 我们不是不知道那是老鼠夹子, 跳上去只是因为迫不得已. 不是饿死就是夹死, 总得赌一把. 可如果有更好更安全的选择, 谁白把命扑上去搭?
老邦威太太又下了老鼠药, 也药死了几个兄妹, 可比起农场的恶劣生活来, 这点损失实在是小菜. 大家收敛不了几天, 更是变本加厉报仇一样胡来了.
老爹发现了个好去处, 天天偷喝老邦威太太杯子里的威士忌. 有一次喝太晕了, 跑得慢了些, 终于被老邦威太太发现他醉熏熏地从矮杯子里爬出来, 当时吓得尖叫一声, 一拨手打翻了杯子. 父亲晕陶陶从桌子上跳下来, 叫矮杯子砸了脚, 拐着爬了好几天. 几日后好了, 又死性不改, 跑去偷喝酒.
这等胡闹, 终于迎来了一只猫. 汤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