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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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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夜半星光,白楚不趋不缓的走在空寂的深山里,步履虽快却未曾惊动一林鸟雀。
自中儿被师尊吞下,他一直在找一人踪迹。只是寻觅多日无果,他在想要不要先去昆仑,那人好管闲事,说不定已经到了那里。可界时,他该如何和那人言说,中儿被掳,他被囚禁一事。
行至山中溪流边,他忽尔停下。
泛着湿气的溪风里,一袭白色的长袍飘飞在高空皓月之下,站在溪石上的女子懒散的笑容里有温暖的味道。
“阿寂。”他的面容透着一丝冷峻,不惊讶此时此刻看到巫族大巫。
“他在梦溪。”巫女对他微微一笑道:“比起寻我,你更该去寻他。”
“他”是谁?
未曾言明,心底已悸然三分。
很多年都没有见“他”,只听闻“他”手中握有一只军队,专职暗杀。
记得小时候,“他”就并不是一个慈悲的孩子,犹记得第一次见“他”,“他”一人立于风雪里,遍地狼妖尸首,纵然遍体鳞伤,望向过来的眼神仍傲然得如王者莅临。
还记得“他”总玩笑般喊他,师哥。
那拖长顽劣的语调里找不到一点点字面上的尊重。
也还记得“他”最爱与他奕剑,输了就在大树下沉思,想通之后,复而又向他挑战。
妖族纵横剑术,一人为纵,一人为横。
只有一人为天下霸者。
“你不该丢下他,要知道对于他而言,你不战而走。比他输了,还要让他觉得愤怒。”巫女嘴角的笑,耐人玩味,道:“也许那年你晚走一步,他今日会是另一番光景。”
“阿寂,你真身在哪里?”
“怎么,想我了,呵呵,我知道中儿被白老儿给吞了。只是我现在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指望我是没有用的,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来找你。”
一如相识数年老友的调调,中儿在某些方面确实像足她娘。
“师尊修练了六合逆天功。”
“六合逆天功啊!万物生生不息为天地正道,噬万物而肥己身是为逆天。其实那功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世间所有吃完了,他会反噬自己。只是白老儿没有那么蠢,大概会留几个经他吃的种族活下来吧!”
“阿寂!”
“哈哈哈哈哈,说笑而已。白老儿自负狂妄,大概不会留什么活口。可是,白兄,我现在真的不在这三界之中,你不自己动手,是怕你错手伤了你师尊吗?”
不是怕错手伤了师尊,是不想亲手杀死师尊。
剑法空明自在,他心如明镜。
可他自知自己无法向师尊拔剑,无论被逼到何种地步也没有办法这么做?
看他冷然面容上出现黯然的神情。
事实上,这位剑法超神的剑圣远不及他手中渊虹冰冷,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中儿交托于他,也是因为如此,妖族才会让中儿有机可趁。
白兄啊白兄,你可知道,你一手带大了两个怪物。
他们心底冰冷,比雪更冷,你却温暖了他们,让他们活下来。
你半路丢弃了其中一只,你可知道,你弃掉那只,比你身边带着那只更为孤独。
女子眼里流露的是慈悲,嘴角却是洒然的笑――既种下前因,必吞后果。更何况,她单纯如白娟的兄长,也该知晓这所有事情的前因。
“他在梦溪,是因为他负伤了。”她微笑轻声道:“混元明珠不是那么好吞下去的。”
一语毕,妖族剑圣转身,眨眼已消失在视野之外。
见此,溪边的女子微微侧头,笑了笑,低语:“你这般宠他,他会有今日的脾气,你要负上全责。”
说完,她扬眉,想想自己被白老儿吞下去的孩子。
顿觉那孩子变得如此胆大妄为,她也该负点责任。
算了,算得那孩子此时红鸾星动,是劫便是劫,躲也躲不过。据说蚩尤家的孩子人品不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那熊孩子留给别人家的孩子教吧!神农弟子家教总差不到那里去的!
啧!如果她当着阿大的面这么说了,会不会被阿大温柔的训斥一顿。
想到此处,她眉眼温柔似水,蓦的,她周身腾起一股火焰,那明亮诡异的蓝色火焰竟让溪石附近的花草都结冰,不一会儿,便冻成冰渣,粉碎落地。
她的身形也消失于这团明亮的蓝焰里。
※※
梦溪,处鬼川中心。
怒江经由昆仑发源,横穿半个中洲大地,徒经西陆(九黎部落),到东陆(炎黄部落),在北陆(雪国)最低洼的深山鬼川无数次千回百转才汇流于海。
常说鬼川为鬼神居所,万物归葬之地。
传闻靠近之人,无人生还,都会被山中妖魅吮引血髓,丧失神智沦为伥鬼。
鬼川中,汹涌奔腾的江水,夜里听去,江水扑击丘壑两岸,犹如森罗群鬼在愤怒呼号,因此得名鬼川。
其地形如海参,无数怪石拔地而生,像倒剌似的露于地表。
见此地形,妖族剑圣便明白这是巴蛇蜕皮的好地方,以巴蛇原形之巨,如不盘山磨皮,便选这样的地形撕开旧皮最为合适。
梦溪之所以被称为梦溪,是因为这里经突然出现迷雾,雾中又会显现很多奇奇怪怪的景像。只有闭着眼睛听着溪流的声音,摸索前进才不会迷雾中的幻象所迷,落水而亡。
既入梦溪,妖族剑圣焉有停驻之理。
放眼见望去,大片沼泽,处处可见榕树。
独木成林,如是平常,这里应是鸟族的栖息之所。
但是这里却安静的连最微小的流水声都没有。
他朝入梦溪,现在约莫过了午时,水气在正午的阳光里蒸腾,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梦溪的光线暗了下来,如笼轻纱薄娟的胧雾间,水色与翠绿树叶交映生辉。
巴蛇喜水,水气如此充沛之处让之放松。
妖族剑圣脸上仍带着平静无波的表情,缓步于水沼之中。
幽冥晦涩的深沼又渐渐传来细小的声音,他并没有闭起眼,被称为剑圣,他专注力非一般人可是想像。
随着深沼里的声响渐大,雾中忽然出现无数双裸臂。
有的臂膀如羊脂白玉,有的则满是青纹,更多是带着金钏,玉环,珠琏。
慢慢的,一个个曼妙身形由雾中显现。
片刻间这曼妙的身影就幻化出韶华妙龄的女子来,如花绽放,春意浓情随着花色四散,勾魂夺魄。
世间每一种妍美都绽放于此,足以令世间任何男子浑然忘记呼吸。
妖族剑圣从她们身边缓步而过,却好像当她们只是这沼中露珠,水边睡莲,拂晓晨光,点水蜻蜓……仔细听去,那细小的声音仿佛一首青空闲云般的曲子,就像遨游九天,御风海面广袖拂云,苍海无垠,天地映辉。
妖族剑圣的眼瞳极如古镜平湖,映出这诸般美色,却没有一样能进了他的心里。
细小声音又渐渐的变得微弱,而沼泽也到了尽头。
穿过迷雾,美丽的女子们都不见了,只剩一个黑色的人影立于沼泽的中心。
妖族剑圣这才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一张绝世的容颜,没有语言能形容这张容颜之美,薄雾中的女子们已是这世间之美的极粹,而拥有这张容颜的女子竟能在这里如初升之日。
再睁眼,却看清立于沼泽水中央不是女子,而是一个体格雄健的男子。
这男人有着与脑海中那张美颜极其相似的精致眉目,他眸色冰冷至极,眼中的冷意带着慑人的霸气和萧瑟,看见他面容的瞬间,周围一片悄无声息,仿佛都冰凝住了。
“师哥……”那人眉头微皱,低声道。
仍然是记忆中语气,但声音却比儿时低沉太多。
他欲脱口叫出小庄,却陡然噤声。
虽然只有上半身露出水面,可仍叫人心里陡生出一股寒气,凭它什么洪炉,地岩都抵挡不住的寒气。
男人身上满是伤痕,深褐色的,深深浅浅的剑痕,纵横交错,有一道居然从右肩一直贯穿到左腹,可以想像这一剑的凶霸,而且使剑人是用的左手。
能用左手挥出这一剑的,三界只有一人。
妖皇白云霄,小庄的生父,他的师尊。
“剑之间的争斗,没有成败,只有生死。”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道。
妖族剑圣注视着自己的师弟,看见他师弟嘴角拉出的强硬锋利的线条。
“所谓强者,就必须站在所有人顶端吗?”妖族剑圣道。
男人从水中缓缓上岸来,行到妖族剑圣面前,“如果不把人都踩在脚下,他又怎会抬头看你,承认你是强者。”
为此,父子相残也可以吗?
“师哥,你可还记得我的娘亲。”
“韩夫人?!”
“父亲在娘亲生小墨的时候,杀了她。”
?!
“他原本不能称为妖族最强的,娘亲才是。”
一语如同惊雷,妖族剑圣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涌动着悲意,他是韩夫人捡回的孤儿,所习剑法亦是韩夫人启蒙教导,如母之人当年只是听说是难产而死!真相却是……
“他以为我不记得了。妖族一切都是娘亲亲手所建,为了那一切,她死得极其屈辱。对于我而言,暗杀亦或明杀,都无所谓。可娘亲如果想通这一点,她大概还会陪在我们身边。”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梦溪,薄雾又生。
幻象中,一个纤柔的女子被雪亮剑身高高挑起,她没有挣扎,没有哀泣,她滚热的血流淌下来,滴在孩子的头顶,把他的脸庞染红,把他抱在怀里的婴孩脸颊也染红。
“青丘何有?桃灼兰芳。
君子至此,停舟驻晚。
我心匪石,不可思存。
青丘何有?桃灼兰芳。
君子至此,衮衣绣裳。
我心匪流,不可回溯。”
记当年韩夫人在他们床头所唱曲调,他们当年并不懂韩夫人在唱什么,而今又在这幻境里听到这支歌。
青丘何有,桃花灿灿,兰花芬芳。
良人到此,停船夜泊。
我的心不似卵石,不能停止思慕。
良人到此,衣饰高洁。
我的心不似溪流,可以倒回未见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