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与半夏》亦亭

1、春天吴山点点愁，柳眉细长

　　词曰：春天吴山点点愁，秋日枯叶落山头，冬雪凄寒浮生尽，半夏江南水悠悠。

　　十年一觉扬州梦。扬州的春景生机勃勃，十里荷花香满榭。我站在翠茵绿柳前眺望，眉骨的凉棚下渐起朦朦烟雨。
　　六月的扬州总那么矫情，雨泪片刻不能停歇。我撑开手中的二十四节骨伞，走向前方对我招手的修长身影。
　　“半夏，半夏，我挣了十两银子，可以饱餐一顿了。”他眉眼攒笑。
　　我将伞送出一半，与他共撑，接过他手中的碎银：“江南，现在的世道这么险恶，捉个妖只能得十两银子了吗？”
　　在我失去记忆之后，身边只有一个江南陪着我，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捉妖师，偶尔替别人捉些小妖，赚点微薄的银两，带我过着饔飧不济的生活。
　　江南搔头说：“半夏，十两很多了，前几日我只赚了二两。”
　　原来有这样的事，失忆后的我显然在重蹈覆辙命运的胎记，偶尔记得，多是遗忘，幸好江南一直在我记忆力，从未有片刻模糊。
　　江南笑着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半夏，你如果不记得便罢了，多想会疼，想多了会虐。”
　　我：“……”
　　**
　　我和江南在附近的饭楼里吃了两个猪肘，两碗米饭，味道尚可，付了饭钱后，徒步入林。
　　南边的紫竹林里日夜歌声似锦，我素是爱歌之人，听此徽名，祈愿双耳蒙恩临幸。
　　江南笑话我说：“这是你想听就能听到的吗？人家姑娘愿不愿唱一曲儿也未可知呢。”
　　我说：“为什么一定是姑娘，世上不乏声线温婉的柔情男子。”
　　江南不以为然，指着日阳照耀下影影绰绰的斑驳竹影说：“这般柔媚丛生，妖孽横行，岂是男子可为。”
　　说罢，一抹俪影如泡如幻跃至眼前，杏眼柳眉，粉黛浓妆，她擦过我的身畔，笑意盈盈地对江南俯身：“奴家柳春梅，欲吟一曲《江南春》与公子，还望公子劳移玉趾到竹中小亭驻息。”
　　江南笑着打量她片刻，转头说：“你看。”
　　我亦笑道：“是，我输了，确实是个貌美的姑娘。”
　　江南行事向来中规中矩并且效率有方，此去竹中小亭，我估摸也不出半个时辰，便在一杆紫冠竹下枕着行囊伏息等候。
　　哪知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依然不见他半片袂影，我深知此事各种诡谲，决意前去小亭寻他。
　　行不至百，春风渐戾。婉约戈曳的竹叶如刀梭行。江南端坐在小亭左侧，捏起风诀与她对峙。
　　“春妖，你恶事已破，还不作速回头，苦海无边，我尚可念你有一线未泯良善放你归梵境修行。”
　　“笑话，我需要你这个臭道士来跟我说教。”柳春梅不屑一顾江南的劝言，孤注一掷自毁前程：“算我今日倒霉，本以为是个无缚鸡之力的道士，却撞上个九重天的。”
　　江南咧嘴一笑：“不必想太多，我确实是个刚从师门里出来的雏生，只能怪师父老人家道行太高。”
　　“既然如此，你也懂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我魂飞魄散绝无半点怨言，若你命丧我手，大罗天不可寻我瑕疵麻烦。”
　　“执迷不悟。”
　　江南祭出水影剑，挽了个缭乱剑花劈开春妖的结界，周身盛满凌厉灌于剑心向她刺去。
　　江南真是个慈眉善目的道士，听一首《江南春》不够，附加上行善积德好言劝说，一共花了一个时辰，最后前功尽废依然要将她收服，这是要多么百无聊赖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我抬头望了眼青雷滚滚的九重天，心道一声天气不错呀真不错，青霄紫纶，难得一见的紫青双龙汇聚于天。再复低头时，看见竹林从深之间歪歪扭扭地睡着十多个人。
　　我走过去查探他们的脉息，只有一人尚存着一缕游丝。他心口的十多道残魂已将破碎的心拼整齐全，只差一口道士的修行仙气。
　　这名男子应该是春妖的心上人，她多番以歌声美貌引诱男子，全是为了将心上人救回人世，而江南是成功的关键。春妖自以为能一蹴而就拿到江南的心魂，却没算到他道行虽浅，仙寿已高。春妖是打不过他的。
　　我在心中对江南的肯定无疑是颇高的，奈何春妖误以为我要拿她的心上人要挟于她，心中一时惶惶，愚昧地将矛头调转冲我步步紧逼而来。
　　我霎那没能反应，只听江南在十丈开外凌声对我一喝：“半夏！”二字后，方及时悟到躲避刻不容缓，捏起江南教授与我的隐身诀闪入左边的深林。
　　春妖既然在一念之差选择救心上人，必会被江南制服。
　　她伏在那名男子身上簌簌落泪：“爱郎，爱郎，妾身终究不能救回你，你可责怪于我。”
　　江南觑了眼那名冷漠刻板的男子，像是皱眉寻思，得出答案说：“他是扬州知县的令郎，爱才好色纨绔之徒，何能让你执迷不悔？你不觉得为他不值？”
　　春妖并不待见江南的一片好心，在消逝之前将所有的脉脉柔情化雨被泽，她说：“道士你怎懂爱情，一见倾心之后，再难回头，世上就是有这种钟情之事，谁也道不清理，讲不明由，爱便是爱了，是生是死，是贫是福，只求良人在身旁罢了。他再不好，终究不畏一死，他是为我而死的，我岂能不救。如今他已离去，我便也随他永归须弥山离恨天。”
　　我杵在一旁看着她慢慢融化，头顶的一方云泽，蓦然细雨蒙蒙。
　　江南收起水影，看着我笑道：“你看人家为爱郎离去哭得撕心裂肺，你看着我被她勾引去，竟然无动于衷，让我有些伤心。”
　　他说着说着，五官似乎皱在一处，还真有几分伤心的模样。
　　我摸了摸突突的小心脏强装撒娇道：“哎呀，你真讨厌，怎么能随便跟别的女人走，真是坏死了。”
　　江南愣了一秒，突然弯腰弓背。
　　我扶着他关切道：“你怎么了？”
　　他说：“胃……胃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