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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寒食番外-东风 ...

  •   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极细密的绵软雨丝,拂了坐在檐下的卫庄满脸。
      桃花已开,又是一年寒食。照往年惯例,盖聂一早就到埋着赵一的那堆土前去祭拜了,回来至少也要过午。
      大哥那边,无需自己担心,法家有人会去。那个男人的陵墓应该还是好好的,至少目前还没有听说闻过被盗被人觊觎的市井流言。而母亲,早就连烟尘都寻不见了……
      端起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卫庄放下陶盏随意地拢了拢绣金的玄色衣襟。寒食禁火,虽说鬼谷之内受不到外界世道约束,但应个景也是不错的事情,多少能够添点过日子的志趣。
      昨日白凤来过,冷着脸说了一堆七七八八的奇闻异事,怕是把盗跖最十天半个月在他耳边聒噪的都搬过来了。而后装作无心地说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又带着半是嘲弄的口气说张良开始潜心黄老之术。
      流沙已经交到白凤手里八年,遇到大小事情他还是会跑来询问自己的态度。白凤话中的意味自是清楚,但对着这两件事卫庄全当是听笑话一般,所以就未在当场作出什么评价。眼下百无聊赖,卫庄脑子里转过一轮,恰好趁着空寻个想头打发时间。
      若说韩信其人,萧何的话再贴切不过,真国士,天下无双。只是那个眼神如狼一般的男人心思终究太大了些,将来怕不能善终。
      至于张良,如果能借道家获得一条后路,哪怕真背叛了师门也是值得,只是不知道颜路会作何感想。
      天下,天下……卫庄抬头望了眼灰色的天空,微有寒意的呼吸间尽是草木枝芽的清新气味。
      汉祚国立,至今不过十年。也怪荆天明那个笨蛋晚到一步,否则项少羽那小子也不至于会成乌江岸边一抔黄土。力拔山兮又如何,火烧阿旁又如何,到底逃不脱十面埋伏垓下悲歌,白白便宜了刘邦那个十足的无赖。
      不过,无论谁得江山都与自己无关。到底过去那些人都是不了解纵横的,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鬼谷弟子怎么会把心思放在帝王宝座上。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强秦一统,楚亡汉兴。朝歌改作了三川,三川又改作了河内,鬼谷却依旧是鬼谷。只是,如今鲜有人记得当年的纵横之争与名动天下的鬼谷先生。

      盖聂回来已是近未时,才进北谷远远就望见卫庄半倚梁柱坐在屋檐下的慵懒光景,待近前后才发现卫庄被雨水打湿小半的前襟。
      微一皱眉,盖聂收了伞靠在墙角,右手一捞抓着卫庄的手臂稍一用力就把人提起来半拖半拽带进了屋子。
      点了火盆放到墙角,盖聂才回过身就看见卫庄正脱了外衫挂到架子上,而后在矮几前坐下。
      对于卫庄难见的乖觉盖聂并未做出反应,只在一旁自顾自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摆到卫庄面前。
      见盖聂这般样子,卫庄虽有些讪讪却也不愿认错。盯着盖聂身上那件双肩湿透洗得发白的粗麻外袍许久,卫庄觑准时机飞快地伸出手去。
      腰间衣带一端绳结被捏在指间,盖聂不敢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只能腾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开卫庄作祟的修长手指。
      未想卫庄锲而不舍又摸上了盖聂的腰际,指腹掠过绳结摩挲至腰带边缘,指尖弯曲慢慢探入,而后用了几分真力向下一勾。
      “小庄!”险些失了重心的盖聂轻叱一声,随即快速借力稳住了身形。手中的容器因为突如其来的颠簸,有几滴液体泼洒而出,溅落到席上。
      “我错了,别生气。师哥……”上挑的尾音掩不住隐约的笑意,卫庄在接过盖聂手中酒瓶的同时指尖用力向下拉扯。
      外袍散开,因为吸了水的缘故,落地有声。
      盖聂伸手才触到衣缘,眼前就多了一只漂亮的裸足。
      “师哥……冷……”卫庄微微扬起嘴角现出隐约难言的艳丽姿态,边说,足尖边挑开了盖聂的衣襟。
      盖聂不说话,只认命地握住卫庄的另一条小腿,把他两只微凉的脚都拢进了怀里默默暖着。
      “师哥……”卫庄难得地不厌其烦,目的就是想引眼前人开口。每年的这一日盖聂的心情都不会好,因为赵一去时他没能陪在榻前,这是他此生注定要背负的愧疚与自责。
      见盖聂还是没有一句话,卫庄顿时觉得有些气闷,于是他蓦地屈起双膝抽回双脚,猛地站起身一把拉开门半字不言就要往屋外走。
      “小庄!”盖聂如梦初醒,自地上一跃而起单手拦腰截住卫庄,另一手运气用内力把门一掌拍上,“明知自己受不得寒还……”
      话未说完,盖聂一低头就看见怀中人面上因为怒意浮现而出的极淡的绯色,眼神立时柔了下来。“小庄。”盖聂抬手想要帮卫庄理开黏在唇边的发丝。
      一声脆响,卫庄用力打开盖聂的手,负气地别开脸挣扎着要脱身。
      顾不得手背刺痛,盖聂用力收紧双臂,带着卫庄坐回到矮几前。“好了,都是师哥不好,不气了。”将人揽到胸口,一下一下,像是安抚炸毛的猫咪般,盖聂小心地顺着卫庄的发丝。
      卫庄虽对盖聂哄小孩子似的口吻有些不满,却依然受用无比,只静静靠在他怀中任由他动作。

      环顾室内,并无用过的碗筷,只窗台上放了把陶壶,盖聂这才想起方才进门前在檐下仓促瞥见的陶盏,于是料定自家师弟这大半日来必定又是粒米未尽。
      看着呼吸平缓的卫庄,盖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怀中人坐起身来。未想卫庄却一拧身,借势就枕着自己左膝躺了下来。
      对着卫庄仰视自己的清亮双眸,盖聂宠溺地叹了口气,目光在矮几上的几种糕点间逡巡一轮,斟酌着就要去拿。
      卫庄知道盖聂意欲何为,只翻手以不轻不重地力道牵住他的衣袖,道,“师哥,不忙。”
      盖聂不解地看向卫庄。
      修长的五指张开,小心滑入盖聂的指缝间,而后缓缓收拢握住。卫庄感受着盖聂因为常年握剑生着薄茧的掌心传来的微有粗糙感的干燥温暖。
      “师哥,赵……”意识到措辞的不妥当,卫庄顿了顿,改口道,“师傅他从来只在乎你。若知道你年年如此,怕是要不忍心的。”是了,若是知道盖聂年年在自己坟前长跪半日不起,赵一怕是要心疼死了的。卫庄转开视线,静静看着屋内某个角落,视线放空……
      赵一去盖聂已经离开鬼谷年余,那时守在榻前的是卫庄。只是对于卫庄而言,那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愿意回忆的过往。那一日赵一只把卫庄当做了盖聂,所以全部的叮嘱和放不下皆是对盖聂所说。卫庄就那样跪坐在师傅榻前,赵一说一句他应一句。卫庄一直等着,等到赵一永久地合上双眼,从头至尾都没有叫过一遍“小庄”。
      赵一对盖聂的偏爱卫庄从入谷第一天起就是明了的,他从来就没有嫉恨过。而在赵一去后,对于这个师傅他也再没有了孺慕和期待。
      那时候卫庄明白了,在这世间,或许鬼谷能容下他,但能够属于他的地方,只有韩廷里那座人人避之不及的颓败的冷宫。
      看着微微失神的狷丽容颜,盖聂自然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心尖如针刺般地麻痛着,盖聂揽着卫庄的蜂腰把他抱起身倚在自己胸口坐好,而后捋开他耳边的发丝轻吻上纤薄的耳廓,“小庄,师哥陪着你。”
      卫庄漫应了声,任由盖聂五指紧扣住自己的手,任由他把这个吻延续到嘴角。
      这些年彼此间的琐碎都少了,日子过得淡泊后盖聂待自己反倒是越发小心了。卫庄明白盖聂的心意,故而逐渐也不再点破。其实于自己而言,往昔已矣,少年意气尽散后,极端的爱恨也逐渐趋向平缓,许多计较便不再。但盖聂既欲如此,由他便是。所以卫庄只一口一口,顺从地吃着盖聂送到唇边的糕点。
      “小庄。”温柔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嗯?”卫庄侧首。
      “今夜若是雨停我们去桃树下饮酒观星。”
      “好。”卫庄轻笑一声,转头向盖聂索吻,于是唇在下一刻就被含住。拜时光所赐,这个人如今也不再是刻板到木讷的了。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即使纵横间争斗不再,天下间的兵戈也不会就此消止。只不过,那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了。

      ——番外东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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