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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与共之人 ...

  •   安明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舅舅家,一路狂奔直到没有力气才停下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寂静的大街上,半夜三更,路上连车辆和行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照耀着他一人孤寂的影子。身无分文,除了洛天威送给他的手机还揣在兜里,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阵寒风吹过,安明远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抖了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并没有穿外套。很冷,但是跟心底的寒意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回不去了,连那个唯一的“家”都在刹那间变的支离破碎……

      欢快的电话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是洛天威打来的。

      安明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没有理会。而铃声响了一阵又锲而不舍地再次响起来,这样响了五六遍之后被吵得烦了的安明远直接按了关机键。

      勾起唇角,忍不住发出低沉而自嘲的笑声。真是可怜,这样落魄的狼狈的可悲的自己,没有人需要的自己……这样的自己,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更好……

      安明远颓然地蹲坐下去,将自己抱紧,脸庞深深地埋入臂弯之中。

      只是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眼底悲伤的表情。

      洛天威又打了几遍安明远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开始以为是安明远气他“恶搞”的铃声赌气不理他,但又拨了几遍系统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后洛天威慌神了,安明远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会直接关机的人,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心急如焚的洛天威抓起外套来就要出门,被父亲一声怒喝吼回来,“大半夜的跑出去乱晃什么?混小子!赶快回你屋洗洗睡觉!”

      洛天威硬不过父亲只好悻悻地回房间,悄悄偷听隔壁父母的动静,待两人睡下之后把房门一锁,掀开窗子便从二楼跳下来溜了。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家是住在二楼,不然跳楼不死也得摔个半残……不过,明天怎么爬楼回去,这貌似是个大问题……

      完蛋,铁定会被老爹骂的狗血淋头!洛天威悲催地吐了吐舌头。

      出了门直接拦下一辆计程车奔往安明远的舅舅家,洛天威大概知道地点但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上车之后又打了好几遍电话,但安明远一直没有开机,让洛天威又急又气。不是都说好了今晚会打电话给他,这家伙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关机啊。

      下了车一条街又一条街地找,洛天威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街,像个傻子一样漫无目的地快把半个香港都翻过来。连洛天威自己也不清楚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焦躁感是因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安明远的联系,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他一个人消失自己该怎么办……

      “明远……”他喃喃自语,用力握紧了拳心。

      连生气都顾不得,只想快点找到他,确认他平安无事……

      在奔波许久精疲力竭的洛天威几乎快要放弃之际,他终于在一条街的道边看到了呆坐在路边的安明远。他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似乎已经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

      “明远!”洛天威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一摸他身上竟是冰凉冰凉的。

      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上竟然只穿了件单衣,整个人都冻透了。

      洛天威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安明远裹上,背后的温度让失神的安明远稍稍回过神来。看到洛天威之后他的眼里流露出惊讶,但很快重新变的冷漠,沉默着一言不发。

      “明远?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你来做什么?”安明远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当然是来找你的啊!为什么关机?一直都不接我电话害得我快急死了你知道吗?!”见到安明远安然无恙之后洛天威不由地上来了火气,这家伙闹什么脾气大晚上的跑出来连手机都关机,好不容易找到他反而还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责怪的语气刺激到了心情恶劣的安明远,他站起来把手机丢给洛天威,“我不接电话怎么了?你是我什么人?不用你管!”说罢扭头便走。

      被洛天威从背后追上一把扯住手,“喂!别闹,跟我走!”

      “不要!放手!”安明远把手扯回来,又被洛天威拉住,甩开继续往前走,又被洛天威追上来。忍无可忍的安明远甩手就是一巴掌,把洛天威惹火了,抓起安明远的胳膊按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靠!别以为劳资好欺负不敢打你!”

      “你打!”安明远推不开,只能死死地瞪着他。

      “我——”洛天威气得扬起手,却借着灯光看到了安明远脸上红肿的指印,气势顿时弱了一半,伸手去看摸他的脸,“你的脸怎么搞的?谁打你了?好热……你,你发烧了?”

      洛天威摸安明远的额头,摸到的竟是烫到吓人的温度。

      立即二话不说把安明远用外套裹了,背起来就走。安明远趴在洛天威背上捶了几拳,又闹腾了一阵子最后没什么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感觉洛天威好像背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因为半夜很难打到车,洛天威就一直背着他。

      半睡半醒中安明远模糊地意识到洛天威带他回到了学生宿舍,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翻箱倒柜地四处找退烧药,烧开水喂他吃药,又去接冷水用毛巾敷在额头上,折腾了一个晚上,等到安明远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只觉得浑身无力,头疼欲裂,难受的安明远皱紧了眉头。

      被一只大手覆在了额头上,洛天威摸了摸他的头,“嗯……还有点烧。”

      看到面前之人眼里明显的血丝和满脸的疲惫,想来是照顾自己一夜没睡,安明远觉得心里有某根弦颤动了一下。但刚刚吵过架又不好意思道谢,纠结着最后只能闷闷地不说话。

      “咳……”气氛尴尬洛天威只好咳嗽一声,“你昨晚发烧了,说了好多胡话……”

      “我很清醒。”安明远打断他。

      “你看你,又在说胡话了。真是的,穿那么少一个人出去乱跑?不是去你舅舅家了么?”被安明远的病这么一闹洛天威满肚子的火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忍不住数落他两句。

      “我被赶出来了。”安明远的眼神暗下去。

      “哎?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我被我舅舅扫地出门了。”安明远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不看洛天威,“所以你别管我了,最好离我这个丧门星远一点。”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也不要这么说……”

      “你少管我!”安明远突然抬高了声音,吓得洛天威手一抖盛水的玻璃杯摔了。

      安明远的脸色一滞,蹲下去捡被开水烫到了手指。赶紧被洛天威扶到在床边坐下,找来一块创可贴替他贴上,生气又无奈道,“受不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都说了让你别管我的。”

      “你是我老婆,我不管你谁管?”

      “你——”安明远想说什么,又觉得怎么说也无法说过理直气壮的洛天威,僵持之际那欢脱的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来,瞬间把严肃的气氛毁于一旦。

      “有人找你,要不……先接电话?”洛天威掩饰地咳嗽两声。

      安明远这才把手机拿起来,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是安贵阳先生的家属么?”

      “我是,怎么了?”

      “很抱歉地告诉您,安先生刚刚因为心脏病突发被送往医院急救,大夫说需要家属签字来确认是否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手机从安明远的手里滑落,洛天威看到他的瞳孔放大,好像失了焦距。

      第一次,他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安明远几乎是跳起来冲了出去。

      刚出宿舍楼呼啸而来的寒风顿时呛得安明远连连咳嗽,飞跑着到校门口,大街上却连一辆计程车都打不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安明远突然朝着一辆开过来的小轿车奔过去,吓得司机一个急刹车打开车窗大骂道,“操!没长眼找死啊!”

      “带我去市立医院,马上!”安明远急声道。

      “神经病!”司机完全不理他,才要关上窗子,被安明远直接拉开车门扬手就是一拳,也不知道弱不禁风的少年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你是开车?还是去死?!”

      “你他妈的——”被打的司机也火了,正欲与安明远扭打之际,被追出来的洛天威放倒,抢过车钥匙来将安明远拉上副驾,“走!我开车带你。喂,你的车劳资先借了!”

      说罢倒霉的司机被洛天威一脚踹下车去,插进车钥匙一脚踩下了油门。

      “劫车啊你们!我要去警局告你们!”倒霉的男人在背后怒吼。

      但扬长而去的车子很快将他的骂骂咧咧声甩到了身后,洛天威把车速飙到了最快,外加一路闯了三个红灯。期间安明远并没有说话,他的心思大概已不在这里,只是握紧了双手像是在祈祷。父亲的确有心脏方面的隐疾,但上次去探望的时候他的病还好好的。

      你的儿子,还没有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还没有好好照顾你,把你接出来颐养天年。

      不会……不会的……

      “没事的,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洛天威边开车边安慰失魂落魄的安明远说,“那家医院我知道,做心脏手术的大夫都很厉害,只要手术顺利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安明远应道,心不在焉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细小的雪花随风飘舞,渐渐地积满洁白的一层,下雪了。

      终于赶到医院,安明远直奔向陌生女人通知他的病床,看到的却是盖着白布的已经冰冷的遗体。脑海中瞬间变的一片空白,安明远晃了晃,发软的双膝差点无法支撑住身体的重量。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颤抖着手,跪在父亲的床位面前。

      “爸……”声音尚未出口,已经哽咽在喉间。

      不会再有那个叫他阿远的男人了,不会再有那个有些痴呆、却傻傻地把一个已经又硬又干的馒头悄悄塞给他的人了。他不会再睁开眼睛,不会再摸他的头,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

      安明远颤抖着手,抚摸着白布底下那冰冷的身躯。

      甚至没有勇气去揭开这层白布,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随后进门的洛天威也是一怔,接着冲出去叫来医院的负责人,“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通知说要家属来签字进行手术的嘛!为什么会这样?!”

      “不好意思,另一位先生的太太突然有点哮喘,需要用到手术装置……”负责人在干笑着向洛天威解释。

      “扯蛋!哮喘也需要用到心脏手术?他是贿赂了你们多少钱?!”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我们已经尽力了……”

      “操!你们的良心呢!都喂狗了?!”

      在洛天威差点要跟医院负责人大打出手之际,一个很低的声音阻止了他,“天威。”

      洛天威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缓缓地回过头,他突然有点不敢看安明远的脸,害怕从那张脸上看到悲伤或者崩溃的表情,害怕他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但是没有,安明远站起来,“我要把父亲的遗体带走。其他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好,不麻烦你们了。”

      “对你父亲去世的事我们深表遗憾,请节哀顺便……”

      “呵。”安明远冷笑,看了有些心虚的负责人一眼。那双平静的眼,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会是他们日后大难临头的根源。

      他们不会知道,也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自始至终,从火葬结束到遗体烧成骨灰,安明远都站在那里,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像一夜之间被打碎重造的心灵,只有十九岁的年龄承受的太多。

      “为什么站在这里,外面很冷。”洛天威走过来。

      “寒冷可以让人变的清醒,不去幻想那些不可能的东西。”安明远这样说,伸手接起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看着六角形的雪片融化消失在手心,“就像,这雪花一样。”

      “你怎么了,明远?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天威,只有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他这样说道,背转过身,抬头看向漫天飞舞的雪花。

      乱雪扬扬纷纷,吹拂谁的发丝,迷乱谁的眉眼。

      他没有让他看到,从眼角滑落的晶莹液体。

      无声地,泪流满面。

      洛天威在背后看着安明远,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语。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毕竟是天真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靠着那样的天真他无法带给他任何的承诺,哪怕是那个遥远的梦。强者,他想要成为那样的强者,无关乎其他。

      那时候觉得,只是觉得,无论怎样,不会再让他哭泣。

      你的眼泪,只有这一次,一次便够了……

      “明远,我们回去吧?”洛天威唤他。

      “嗯……”安明远点头,转身的同时眼前一黑,昏倒在他的怀里。

      刚刚退烧又经历这样的刺激对身体的伤害很大,他的身心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看着怀里面如白纸的安明远,洛天威不由地抬手,心疼而爱怜地抚摸他的脸庞,却不知道该怎样抚平他皱起的舒展不开的眉角。

      或许我的家庭是跟你不一样,我不能经历你的绝望和痛苦,但是……

      你不会是一个人,还有我。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爱你,明远……”他说。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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