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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天地无终极5 ...

  •   众目睽睽之下的这一次邀战终究没有达成。

      魔尊不甘得再厉害也只能作罢,毕竟没有比直面那剑的他更清楚,素心的剑还是残缺的。九州光寒,纵意问天,狂傲得能戳穿穹宇,简直无法想象此剑出于凡人之手,可,剑没有根。

      天生剑修,以剑入道,融万宗而独尊,素心于三千繁华尽处坐忘如钟的那一点剑心通明,从不曾动摇。

      当年她站在西仙源之上,厌俗世而不染凡尘入身,日日夜夜只执着于她的剑,却不防,纵天资再甚,她既要以人身立足剑道之巅,不染红尘不经七情六欲,剑魂便始终如同水中浮萍,缺了根基处的那些底气。而西仙源、剑道同门,于她的影响又太过重大,同门陨落师门崩溃的惨烈,也算是毁去了她剑的根基,最后一剑屠灭林屋,即是对她剑道的礼葬,也是飞蛾扑火的最后绚烂。

      所以素心剑孤傲若斯,终究是为她自己所断。

      她人性上有未塑的软弱,仗剑杀上林屋山的那刻,再无回转余地的孤注一掷,已预示了她之剑道的破灭,这是她的傲骨都无法挽回的意外,而就是这点一往无前的骄傲,终究是毁了她的剑,毁了她的道,再毁了她自己。

      如今心剑重塑,素心却再清楚不过,那已死去的剑是因何而再生。

      “你把它叫做心剑!”来自溪风的评断总是连惊叹都带着温和与了然,如沐春风,“因这剑没有实体?它源于你心?”

      溪风一直好奇的,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但怎么都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在怎么修炼。不似入定,也非分神,就那么静静呆呆得坐着,静静呆呆得注视而已,反倒像是将她要修的道抛弃了所有的外在表现……剑随心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力量痕迹,轻浮若萍,单薄如纸,却又固若金汤,无懈可击——如此极端矛盾的两种状态在她身上共存,叫观者想发疯的是,明明探查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偏偏揪光头毛都找不出那股不协调究竟出自哪里。

      问出这个疑惑的时候,素心正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下逗弄一株灰蒙蒙的植物。魔与人的功体毕竟迥异,看不出什么也是正常,或许没有比这些无思想却能敏锐觉察气息的植物更适合查探。

      素心饶有趣味得戳着那些宽大叶面粘成的狭笼,类似雾状却能明显触摸到的絮丝蓬飞着缠满整棵草,那叶片一扭一扭躲着她的手指,犹如獠牙的豁口滴答着成分不明的黏液,无比垂涎着这近在口边的鲜肉,却又畏缩于那手指上无形的剑气——植物当然是分辨不出什么剑气,但正是感觉得一种极度危险气息,才拼命躲闪着,连碰一碰都恐会被撕裂成碎片。

      素心正觉着有趣,然后听到溪风迟到的疑问,顿了顿,回眸往窗里笑:“因为,我就是剑。”

      溪风对着案卷奋笔疾书的动作猛然一滞,有些迟疑得抬起头:“什么意思?”

      她的笑极淡,蹲在那里,长长的发随意束着布带垂落下来,细长的眉眼衬着苍白肤色,才有几分恍觉清艳的美,眼神,依旧是沉谧而空洞的,毫无波动。

      “我名素心,我的剑亦名素心,我即是剑,剑即是我。”所谓剑心通明,素心带着些漫不经心得说,“我已经死了,可本该毁灭的断剑还活着……你看,或许当时你们魔尊所救下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她的剑在心中复生时,她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人了,这个属于人的躯壳与魂灵有了一颗剑的心脏。魔尊深刻的怒其不争与不曾说出口的期盼叫它燃起不屈的斗志,这把剑如此孤独,如此高傲,如此顽强,它藏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它也想与他一战。

      所以,它由此再生。

      溪风懂了。眼神晦暗瞄了眼一个方向,视线似与虚空某双眼睛对了那么瞬间,挪开,低头看了眼自己执笔的手,掩下眼底不自觉是欣羡。

      触及到这样如焰火般灼烈而光辉的战意时,连这手都忍不住因之而颤一下。茫茫天地之大,三界界域的限阀隔着十万空间,为何就能那么凑巧得感应到那濒死的剑意?天道之下,竟叫魔尊窥到那剑,她与魔尊便注定要有一战,或许也是对各自不屈一场的回报。虽死,无憾。

      这魔界至高无上的尊者,任性而痴迷得追寻着更强大的力量,他的王者之风便是战,永恒不竭的战意因他而引领着魔界一往无前,魔俯首于他的强大,却也只能看着那位王者孤独而无聊得立足巅峰。得到这样一位对手,溪风也为尊上欣喜。然而也总有点失落。

      因为他找不到可以这样执着的东西。他为魔身,却与大多数魔都不同,他对力量没有那么深刻强烈的渴求,性格也更为平静温和,若非跟随在魔尊身边得到如此重用,他都不明白这样平凡的自己该找到什么位置……

      素心终于放过那棵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跟心不在焉的溪风打了个招呼,例行去遛弯。

      她的心上有一柄剑,脑海里还有一柄剑,这无形的剑每时每刻都在变换着模样。庞大又凛冽的剑意不断切割着每一寸神经,在意识中演化出广阔无边的剑啸,痛极,很多时候痛得都叫她连对外界反应都无比迟钝,所以才一直那么发呆得维持着一个姿势无所动作。但她不用炼化身体,不用熟习剑招,她的神魂是超越凡人的强大,恐怕连专职魂力的神鬼都会惊叹这份不合常理的强大,它容纳着那柄剑,而无需担虑有一天这躯壳会承受不住那剑而崩溃,而且她也已不再需要任何有形的招式,剑之所指,心之方向。

      可是,还缺了点什么。

      素心按着一贯的路线缓慢溜达过去。中庭那一剑过,再无魔敢对她碎语。这样一个人,纵然是人身,已足以笑傲群魔。在魔宫当差的魔属,对她的了解又比其余魔更深刻些,敬服强者的心叫他们眼光都炽热不少,所幸魔宫规矩森严,知道她的存在特殊,只能继续努力将她无视掉,连与她说个话的都没。她当然也乐得自在。

      拣了个偏僻地方坐下,呆呆望着沉暗的天宇,忽然就有些好奇鬼界是什么模样。

      师门曾在她人生中烙印下太大的痕迹,正因为除了剑之外她什么都不执着,于是哪怕是在常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在她心上便是重于千钧,她冷清冷性,却终究会为了西仙源最后一道血脉的陨落屠灭林屋,惹上滔天业力……所以现在,她该以什么来为这剑定基?

      剑道恒久,不是只为一时的绚烂。由对魔尊的战意而起此心剑,但她是不甘之为这一战殒命的。她的剑,是这世间的奇迹,它该有个更辉煌的成就,它曾令天地都为之诧异,那么更该留下个浓笔重墨的痕迹——然而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素心越想,眉头就越是不自觉皱起来。

      随着心神瞬转,脑海中那柄剑也变幻得就越厉害。她的表情依旧沉默得近乎呆滞,但是另一个世界中,有太多的东西在翻天覆地。

      太痛了。就连某道暗金色的血影落在她不远处时,她都因这剧痛找不出任何反应的余地。

      魔尊一声冷哼犹如炸雷般在她灵台上轰开,满满的恶意简直多到会溢出来。

      若他想看,想听,全魔宫又有哪个角落能脱开他视听?先前从空中抓下的那把剑已叫他窥到这女人的剑境边缘,亟待一战却无法宣泄的郁闷虽然被压抑下去,但那种类似棋逢对手的心痒却无法阻止。可眼见着好像事物又有些越出他预料,于是带着满腹的复杂跑过来了。

      他的表情有些嫌恶,像是看到什么会惹来头痛的东西,又有些好奇,真不知道这女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对某种未知充满期望又不确定滋味其实很带感:“哼,你想走无情道?”

      素心木然看着他。

      多年光阴自脑海重回,她静静观看,就像旁观者别人的人生般无动于衷,始终寻不出任何触动自己的东西。曾唯一有所牵念的已经叫她用剑与生命为之作偿,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无情道?

      难道她在还未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潜意识已经作出了决定么?否则,怎么会被魔尊所窥破?

      那空洞静默的眼神泛过淡淡的波纹,似乎在思考的模样,可她实痛得连思维都无法运转。她的剑在发散着无形的剑啸,带着震颤的轰鸣几乎要将她的神识都泯灭。识海的屏障每击碎一次,她神魂的力量便更多一分,可这强大是拿对疼痛的忍耐换回的。

      大概是过了极漫长的时间,又像是只有弹指一瞬,素心终于从那茫然空无中抓住一点准确的思绪。她说:“不,我无法修习无情道。”

      这一句出口,她身上那些正暧昧未明的东西便尽数断绝。

      若是再否定自己一回,那无情道,入便入了,可那要一并将她的剑也陨破再来——否则便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弱点。可她不愿,也无法。她的心太软,无法万物皆空。

      幼年在北邙山与师娘相对的日子,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却已脱出了冷漠淡然的模样,世间万物的任何一种情她都无法领会,正因为无法自人生百态中领会规则,有情之中任何一种道义她都无法迈入,可师娘说,她也无法修习无情道。

      因为她还有她的剑!

      这是她的亲友,师长,同伴,战友,甚至是恋人。她如此挚诚而狂热得信奉着她的剑,想来若整个世界都是虚无,那她的剑定是唯一的色彩。如此深爱,如何无情?再矛盾不过的特性在她身上共存,便注定她的道路无法走得顺畅。

      师娘太上忘情,是自有情中脱出的无情,伤透了所以心硬如铁。但她心中是剑,这剑是世上唯一不会伤她的东西,它叫那颗心柔软到吹弹可破。

      多年前无法迈入无情道,多年后,她依然没法。

      如此,还有何路可走?

      素心呆呆坐在那里,可是,没有了可以执着的东西,是不是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解放?要补上那一点缺陷,就必须寻找到一点理由把自己束缚么?

      她只有这样一把剑,这样一颗心,何妨以心为剑,以剑为心?

      脑海中的剑微微一颤,忽然脱出行迹,静静悬浮在她身前。荧白色的光晕汇集成一个浅浅的剑体轮廓,因为虚幻维持不住形体而不断消散又不断重组,仿佛冰晶般的光晕飘散开,极剔透极犀利的美叫它看上去如梦似幻。

      ——可是这每一道光都是一道剑意!这剑意不断毁灭又再生,每刷落一次,那光便淡然一分,极具毁灭性的强大力量凝聚在那透明的剑体中,却以再素淡不过的姿态逐渐呈现。

      返璞归真。

      魔尊站在她边上,眼睁睁看着这剑演化着补全自身。那是些说不出玄妙感觉,凭着敏锐的战意与神识才能觉察些微的感官,仿佛亲眼见证着某个庞大又细腻的剑之世界成形。

      他生来就有空间之力,对于空间法术的钻研深极,于是比任何人都要懂得这种美之绚烂。

      他几乎都要醉心于这种强大之美。

      “你的剑!”魔尊像是从灵魂中发出一声窥喟叹,血红的眼炽烈如攒着俩簇烈焰,几乎要强忍着才能按捺住满腔的战意。

      素心静静注视着它,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疼得连大脑都麻痹得无法运转。直至很久以后,才轻轻得,缓缓得,道出几个字:“我的剑。”

      剑即是心,心即是剑,剑为至尊,剑为意志,那么,心要如何去磨砺?

      永不泯灭的生气支撑着这颗心固若金汤。她曾经过的那一遭,磨灭了这心唯一的软弱。所以她不会再因任何事物而动摇——她即将前所未有的强大。

      这样的剑,这样的剑修,如何不叫旁者敬畏!

      “哼,我等着!”

      还需要按捺,血液沸腾难以止歇都需要按捺,要等待这剑圆满的那一刻,才能收获最辉煌的战果,再看下去,他怕自己真会忍不住。

      魔尊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有空间曾被扭曲的无形波纹在缓慢恢复。

      “我的……剑。”素心轻轻得笑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天地无终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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