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错》清泉丁冬

11、出游

　　匆忙中逃也似的离开扬州，他们的下一站将是苏州。颠簸的马车使她的身心都上下起伏，始终无法保持平稳，于是，她将自己的身体重心全部移到老爷那堪称肥硕的怀里。只是因为不愿意见到那张青春不再的面孔，干脆闭上了眼睛。
　　本来这次离开扬州，就是企图忘却那张写满了绝望的脸庞，可是，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这张写满了绝望的脸就在她的眼前生动了起来。
　　这张脸会对着这个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笑，媚人的笑。
　　会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撒娇，楚楚可怜。
　　这张脸会对着自己笑，虚伪却冰冷的让人觉得置身于万年寒冰。
　　这张脸会对着自己诅咒，狰狞而又可怖。
　　……
　　这张脸终于不再那样令自己胆战心惊，因为，它很快就只剩下了哀哀无助。没有脂粉的掩饰，也没有看见眼泪的痕迹，有的只有噩梦初醒时分的迷茫，眼睛睁的大大的，往□□人的光泽早已不见，幽黑的仿佛里面空无一物。它安然的向自己靠近，没有一些些的表情，却让她的灵魂为之颤抖，为之哀戚。
　　分明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鼻，一样的唇，却是不一样的脸，在她的眼前交织着，扭曲着。
　　是那样的真切切、切真真。
　　害得她不得不再次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那张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脸，吓的她只好转过头去，看着沿途的风景。

　　第一次，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来往穿梭，他们的衣着、相貌都各不相同。这是真正的人群！
　　十六年来，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居于深闺的富家千金，哪曾见过如此的繁华和热闹。唯一的一次出远门的经历就是那次出嫁了，可是却因为各种原因，在轿子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江南，这就是江南啊！？她惊叹，她疑惑，太多的感情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选择才好了，在书本里，她见过烟雨迷朦的江南，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
　　可是眼前，这就是江南啊！一时间，许多有关江南的诗词跳进了她的脑海，这些描写在她的眼前变的那样的真切自然。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有哪一句不是在描写江南的飘逸呀。在那“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霏霏细雨里，可以想见杜牧的轻愁萦结在眉梢；在那“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乌啼里，有张继的长夜无眠；“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里跳跃着白六一的满心喜悦；“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里，东坡该把盏艳羡那西子的袅娜芳华……
　　这阳春时节的江南啊！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够感受到拂面的春风一般，她醉了。
　　第一次，她感慨着这些诗句的贴切，身临其境与坐井观天，这其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天渊之别。
　　江南如歌、江南如酒、江南如诗、江南如梦，江南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长卷。难怪有那么多的文人骚客愿意倾尽毕生才学，游玩江南之后留下无数令后人景仰的千古佳句。

　　“唉！”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叹气了，四个丫鬟面面相觑，二少奶奶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把自己关在二少爷的书房里，可谓是足不出户。
　　看着满地的废纸，是的，它们都是被自己扔弃的废纸，上面，恩，满是涂鸦，那一笔一画无不凝聚着她这些天的心血，可是，却歪歪扭扭的像是蝌蚪在蠕动，说不出的难看。
　　揉了揉早已经发酸的手腕，再次的看了一眼那就像是初学识字的童生的“杰作”，只觉得心里无比的憋闷：难道前世的书法班白学了吗？已经整整十天了，自己还只是对毛笔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觉而已，这，这也太……
　　亏她曾经拜师学过书法，并且练习过水写的描红。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一无用武之处。

　　迎着初升的朝阳，她现在是去向大太太——她的婆婆请安的，也是去听一番唠叨和数落的。对此，她经历了早先的不安，后来的愤怒，到现在两只耳朵都产生了自动屏蔽的功能，她已经可以说是麻木了。
　　迎面就看见一身淡青色锦衣的三少爷，仅这一身锦衣，做工精美，质料上乘，可谓是价值不菲，穿上它，整个人看着就觉得华贵无比，他一副即将出门的样子。不过看样子，他应该是向母亲请安回去。他在看清是自己之后，立刻站到一旁，为自己让路的同时还低下头，恭敬的模样。
　　例行的寒暄之后，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是今次，心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就是让她在三少爷面前没有离开。
　　“三弟莫不是刚哭过？”她发誓她仅仅只是因为觉得他今天的眼睛比平常湿润一些而开的玩笑。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转瞬即逝的一眼，立刻再次的低下头去，两眼紧紧的盯着地上，好象地上有什么宝贝似的，可是，令她无比惊讶的是在那短暂的一眼里，竟然潜藏着许多陌生的东西。只听他语声平静的说道：“多谢二嫂关心，二嫂应该去向母亲请安了，小弟先行告退了。”说完，再次的鞠了一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三弟啊！”她刻意的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其实，她以真实年龄来说，应该管他叫哥哥才对，因为，他已经十七岁高龄了，而她，才十四岁。
　　“二嫂！？”他显然吃惊不小，这个二嫂怎么如此的执着，竟然抓住自己不放。同时，还不忘为了避嫌的后退一步。
　　悄悄的，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带着捉弄他的心思，她故意的向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脸孔，突然，她觉得看着眼前的这个已经微微有些脸红的人局促不安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不知二嫂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急促了，显然，他想要尽快让她说完话之后，从他的眼前消失。
　　“说实话，我这次来，没什么大事！”她淡淡的说道。
　　但是，这个回答显然令他不能接受。不过，碍于她是二少奶奶，自己的二嫂的身份，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因为刚才的那句话而不平静的内心之后，“我正要出府办事，如果……”二嫂没事的话，我就……
　　“如果你要出府的话，请带上我吧！”她立刻很是时机的打断他的话，接口说道。
　　“这……”似乎不妥吧。他不得不犹豫。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她的话让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多谢二嫂。”他松了口气，一副急于摆脱她的纠缠的模样。
　　“不必，应该是我谢你才是，”说着，笑盈盈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小厮的装束，“你等一会！我很快的，你现在只需要帮我把风就行了。”
　　如她所言，早已习惯自己穿戴打扮多年的她果然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当一个俊俏的小厮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从她刚才令人惊讶的言谈中恢复过来，现在，又陷入了更大的惊讶之中。
　　“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我的速度可是很快的！”她犹在沾沾自喜，以前在宁州的时候就曾经多次的打扮成小厮模样，溜出府外玩耍。正所谓熟能生巧，现在的她当然速度快的出奇。
　　可是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她却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有如此快的速度，如此古怪的想法。
　　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二嫂，她太不安份了。与此同时，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你在宁州的时候也常常这般？”
　　“当然，不这样的话，出府多不方便啊！”对于这次的出府，她心中已经充满了渴求，恨不得肋生双翅的立刻飞了出去，只可惜因为这大白天的，被人看见她飞出去不好，所以才不得不选择这种办法。
　　“好了，你怎么这么婆妈？快点前头带路出府拉！对了，在外面，你千万不要再叫我二嫂了，怎么听怎么别扭。”前面的一句话还张牙舞爪的，后面的话倒像是在叮嘱，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和她一样，他也觉得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二嫂”，真的十分的别扭。

　　“二……”好象是惊觉说错了话，他赧颜一笑，“对不起，又说错了。不过，最近二哥经常出府，你怎么不让他带你出来，非要我……”
　　“错！二少爷不是经常出府，而是经常不在府里，我到哪里找他去？倒是你，经常出入府中。”这个解释听得他忍不住有想笑的冲动，可是，为了不惹人起疑，不得不忍住，只憋的脸都红了。
　　专注的看着她对着那些小摊上的小首饰翻来覆去的打量把玩，他只觉得仿佛要将她与他内心深处的她的影象重合的冲动，她们年纪相仿，也一样的乐观开朗，还有爱笑，也对这些小东西分外的感兴趣，一拿到手里，就舍不得放下……她们太像了，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乔府二少奶奶，而他心中的她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