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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立赶到的时候,以寒正在联系相熟的医院与专家,准备在清欢手术后立刻为她办理转院手续。
      清欢乘坐的长途大巴车在凌晨时分经过海南州时发生车祸,因为司机连续两天不曾合眼疲劳驾驶,竟在这条他走了一辈子的国道之上发生意外,与迎面而来的私人车辆发生碰撞,后者乘客全部遇难。
      经调查,那私车是无照驾驶的黑车,乘客均为从玉树到西宁打工的民工。日日年年辛苦奔波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苦的他们,为了省下城中人看来不过区区的金钱受到了黑车司机的鼓动,踏上了再也不能回头的不归路。
      朱立在医院看到他们质朴绝望的家人,除了哭泣再无计可施,那唯一能负责任的黑车司机同样付出了生命代价,与之陪葬的,是六个嗷嗷待哺的凄惨家庭。
      朱立大脑几乎空白,他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不时抬头看着手术室红色亮灯。那盏灯仿佛怪兽的红色大眼,看得他通体发寒,手足无措。只有等待,等待,几乎没有尽头的,带着希望与绝望等待宣判的等待。朱立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助。早就知道生命无常世事难料,一日一日看似平静的生活却令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日子总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过下去,以为只有意料之中的才是正确的、应该到来的。要到生死关头,亲眼看着心爱之人的垂危与离开,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渺小,而命运早已被冥冥注定,意外与平常同等地、共同地构成生活,随时的离别与按时相见一样,都是最平常不过之事。
      人生处处时时都会面临永诀,怎可以为这条路会如你以为的那样延伸无尽?

      朱立反反复复不停地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愿意为了清欢的笑颜付出一切。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以寒站在朱立面前,面色憔悴苍白。
      “朱立,小欢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朱立大脑根本停了运转,此刻以寒猛然问到这么多年清欢不曾透露的讯息,他双目直直,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以寒不停不停深深呼吸。
      清欢出事后,他立即给恩泽与特瑞打电话,那二人几乎立刻同时说出一样的话。
      “教授,小欢手术需要输血,她是罕见的RH阴性血型,与你一样,请你务必告诉医生为他输血,万莫为此耽误手术。”
      以寒连忙照做,一刻不敢耽误。医生大呼万幸。
      可那疑云在他心中越升越高,他回想与清欢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欣瑶离开时的欲言又止突然袭上心头。感觉答案呼之欲出,周以寒浑身颤抖,双手冰冷,他这样迫切地渴望弄清却又害怕面对。

      朱立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男人,努力唤醒一直懵懂并处于真空的思维。
      他很快明白,这场车祸令以寒发现了清欢的身份。可这件事情,到底是要由清欢亲自告诉他。
      朱立看着以寒,轻轻点头。
      “周教授,等小欢醒来,她会亲自告诉你。”
      以寒仿佛突然想通什么,他坐到朱立身边,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几下:“放心,小欢一定不会有事。”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主刀医师走出,以寒立刻上前询问。朱立站在一旁,双眼紧紧锁定医生,冰冷双手紧紧交握,指甲狠狠掐入手掌心,几乎要流出血来。他的后背已经汗透,可冷汗仍然汩汩渗出,心脏已经悬至嗓子眼。面前这人张口开合,便可能夺走他一生挚爱。
      “手术很顺利。大人腹部受到严重撞击,导致胃部创伤性破裂,经过急性胃部手术已进行了修补,幸运的腹腔内其他脏器并未受到损伤。手术过程中曾经出现大出血,好在及时找到了相匹配的血清,已经度过危险期。但接下来必须留院观察,以免发生腹膜炎等其他并发症状。”
      太好了!朱立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啪一下松软下来,干涩的双眼突然就有了潮意。可是,等等。
      “大人?”突然捕捉到奇怪的讯息,朱立心中隐隐升起不安,他回头看以寒,发现对方同样满面疑惑与焦灼。
      “是,大人已经无恙,可孩子保不住了。”
      “孩子?!小欢怀孕了?!”朱立几乎失声喊出。
      那中年医生抬起头看他,作为女性的她天生对这类情景感到不快。她冷静得近乎冷酷地看了一眼面目仓皇的朱立,冷冷道:“你是病人丈夫?怎么连自己妻子怀孕了也不知道?”低下头去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她继续不带表情地宣布:“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但因为腹部受到严重撞击,孩子无法保住,并且子宫受创,虽无大碍,但日后恐怕很难受孕。”说到此处,她抬起头,继续冷冷看着面前已经呆若木鸡的男人:“也就是说,她以后怀孕的机会很小,你们恐怕无法有自己的孩子。这对你的妻子会是巨大打击,绝对比对你要更加直接深远。所以,请你在自顾自震惊之前先好好关心你妻子的心情。”
      啊,这女医生见过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起初也是真心真意体贴爱护,时时关心爱妻心情的,但不多时,短的不过一月不到,长的也许数年,这种体贴爱护与隐疾逐渐变质,成为不能逾越的鸿沟,一触即发的导火索,或者因为家中父母压力或自己人生规划与妻子理性分手,这世上大多男人到底是想有自己的骨血传承的,这是万物本能。可是,那妻子呢?他可以一纸离婚协议另寻出路,可她却要终生背负。
      这看似严肃的女医生天生心疼女性,她想到病房中虚弱不醒的清欢,将朱立当做这类男子中的一员,不自禁就说出这些话。
      朱立失魂落魄,原本被喜悦充满而挺直的身板骤然崩溃,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以寒,仿佛要以此才能支撑自己不至滑到在地。

      以寒连忙扶住身侧轰然崩溃的男人,后者一向稳重自若、信心满满的面容此刻已经支离破碎,他双眼尽是茫然之色,仿佛仍未明白医生刚才说了什么。
      以寒轻声叹息,这样变故对朱立这般年轻人来说不能不说是残酷的。以寒与朱立父母同为T大教授,早有交情,他知道那样父母双全、来自于古老城市的家庭,即使有过艰辛困苦的挣扎和经历,骨子里也是传统而纯善的,娶妻生子,父慈子孝,是他们根本不用特意说明的对生活自然而然的规划,和对幸福的一贯定义。

      睁开眼的时候,高原明媚的阳光透过病房陈旧的木窗棂斜斜照在病床之上,温暖隔着被子亦可感知。黑乎乎的脑袋趴在厚厚的被子上,清欢伸手揉那乱乱短发。
      朱立猛地惊醒抬头,对上一双明媚的眼睛。唉,这女子在这样蒙昧狼狈的情况下还能有着如此清澈皎洁的目光,朱立突然害怕告诉清欢她的病情。
      清欢挣扎着想要支起自己的身体,已经醒来的神经元却感知到腹部的麻醉药消退之后自伤处传来的巨大疼痛,狠狠刺激她的大脑,清欢猛然倒吸冷气,额上落下豆大汗珠。
      朱立连忙扶着她一点点坐起,将枕头放在她的背后,让她能够少些用力,然后,他坐在她的病床边,轻轻拂去跌落在她眼前的长发,握住她的手。
      清欢多少是有些茫然的,入院前的事情在她脑中隐隐绰绰,花了一段时间才清晰起来。
      “阿立,你怎么在这里?”
      清欢轻轻皱眉:“我只记得自己在从西宁到玉树的长途汽车上,从海南州出来的时候,司机突然急刹车,紧接着有巨大的声响伴随耀眼的白光袭来,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是,小欢,你坐的长途车与一辆从玉树而来的私家车相撞。救护车及时将你们送到这家医院。”
      啊!清欢脸色煞白,不过清浅一觉,美梦一场,竟是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那么......?”
      “医生及时为你动了手术,你的胃部收到创伤破裂,医生已经修复,很顺利,不用担心。不过接下来还需要住院观察,医生担心会有并发症。”
      清欢点点头,后怕得冷汗连连。她不敢想象,倘若自己伤到脑部昏迷不醒或全身瘫痪了会怎样,甚至哪怕只是失去了腿脚臂膀她能接受吗?还能够治疗痊愈,真的是万幸万幸!
      而还有一个声音偷偷响起:“倘若能与父母再见,也是不错。”
      “其他人怎样?”
      “私车上的人全都遇难,长途大巴司机当场死亡,乘客倒是奇迹般全都生还了。”
      清欢难过。在玉树生活过一年的她已经猜到那私家车是什么性质,而其上的乘客可能是她认识的人,甚至是她学生的父亲兄长。这些男人是贫困家庭唯一的经济与精神支柱,他们带着全家人的期望和使命风尘仆仆踏上征程,却这样仓促地一去不复返,毫无征兆不留念想,一绝成永别。清欢大脑迅速运转,他们的家人甚至得不到一点赔偿。
      何等凄凉。她该怎样面对孩子们。
      “小欢?”朱立轻声唤她。
      清欢抬头,虚弱地微笑。
      朱立心头疼痛,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还有两件事情。以寒似乎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一直和我一起守在你身边,直到刚才他需要先去探望食物中毒住院的孩子们,应该马上就回来。我想你应该当面告诉他。”
      清欢心头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住院手术,他们必然知道她是不常见的RH隐形血型,看来这场手术能够顺利成功,以寒居功至伟。
      的确是该和他说了。
      “还有一件事,小欢。”
      朱立鼓足勇气,正要开口,以寒开门走了进来。见到清欢已经醒来,他说不出的高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
      “怎么样?感觉如何?疼不疼?”
      那眼神明明与以前不同了,多了很多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疼爱和担忧。清欢心里甜,鼻子却有些酸。
      “没事,教授,只是伤口疼。”
      “少点说话少点说话,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
      清欢笑,朱立连忙说:“周教授太高兴了,忘记小欢伤的是胃部。”
      以寒一愣,呵呵笑。果然是关心则乱。
      看见以寒满腹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立暂时按下心头的不安。
      难得他们父女有机会相认,令人心伤的问题还是暂时放放吧。他站起身,意味深长:“一晚上没吃东西,我先去饭馆吃饭,教授,小欢,你们先聊。”三个人都是心照不宣。

      周以寒站在清欢床前,朱立一走,他突然觉得手长脚长无处安放,坐立不安得仿佛小小男生。请欢笑,她想起自己出发到北京前,也是这样焦灼却害怕,什么来着?近乡情怯。
      “教授,”清欢声音轻而柔:“母亲当年离开你时,你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吗?”
      啊!一直琢磨如何开口的周教授愣住,他没想到这清欢会这样直接。
      “小欢,我的确不知。”
      请欢笑:“别怕,教授,我不是质问你,更非要指责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发生过的事实。”她慢慢靠在背后的靠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母亲当年离开你时已经怀孕一个月了,但那时你绝情不见她,仿佛一心要她离开远赴他乡,将她推到你的世界之外。母亲心高气傲,却又不忍放弃肚中骨肉,于是瞒着你独自离开。到达加拿大后,她与父亲偶然相逢,二人相谈甚欢。父亲早就倾心母亲,只因她爱你才放弃。而那时,母亲孑然一人飘零异国,肚子一日大于一日,没有任何人在她身边。父亲于是将母亲接到自己住的地方,一心一意照顾她,直到母亲顺利产下肚中宝贝。母亲生产那日,父亲向她求婚,母亲感动至极,欣然答应。而那宝贝,此刻就在你的眼前。
      原来不过这样简单!却已经足够他欣喜若狂感叹上天不薄!知道真相的以寒更加不知所措激动难耐。这可人的女子原来是他的骨肉!原来是他心爱的欣瑶留给自己最大的礼物。
      以寒低下头,欣喜与对欣瑶的愧疚交织在一起,突然百感交集得不知如何面对清欢。
      手被轻轻握起,而那女子美丽双眼近在咫尺,对着他露出盈盈笑意。
      “那么,教授,可以让我叫你“爸爸”吗?”

      门外的男子靠在掩起的门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得到了亲生父亲,却失去了亲生骨肉,永远都不能再有。这样的话,他到底要如何对她说?

      三万英尺高空的飞机上,英俊的棕发男子神情焦灼,频频看表。年轻的空姐偷偷观察他,心里羡慕不已。
      看他这样焦急期待的样子,一定是去见心爱的女子吧?不知哪位佳人这样幸运!
      特瑞不知道有人暗暗关注自己,他心中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件事。从很小很小开始,那个人就是他心里的唯一。
      起飞前收到以寒信息,他知道清欢已经脱险,可是她不能再有孩子。特瑞几乎能够想到清欢知道这消息时的伤心表情,他知道她会挺过去,但也知道她需要他。他了解的清欢,绝不会让深爱的男子与自己一起背负这终生的缺憾,况且这件事毕竟关乎了两个家庭。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生出翅膀,立刻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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