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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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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秋最终还是病倒了,见到李婉的时候还烧得浑浑噩噩,看什么都有重影,只瞧着有宫人打了帘子,进来了许多人,中间簇拥着一个长身细颈的美人徐行缓步而来,想来定是她的姐妹李婉了。
朦胧间听到有人高声唤了一声,萧景秋身边的宫人跟着行了礼,于是萧景秋慢腾腾从椅子上挪下来,倒还姿态标准地行了个大礼,只是起来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没找到扶持的地方就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温软怀中,一睁眼看到了李婉倾城倾国的貌,正想着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眼皮沉重,人被有一股浓浓的倦意地拖着徐徐下沉,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就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缓过劲来已是黄昏,银窗纱上挂了半轮红日和绰绰树影,萧景秋默默地看着发了会子呆这才低声唤了:“婉姐姐。”刚出口就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喊:“娘娘,许夫人醒了。”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入眼的倒是一个年轻男子,仔仔细细看了萧景秋几眼,回头道:“娘娘,不妨事了,按臣的方子吃上三天药,静养着就行。”循声望去,萧景秋这才看到了李婉,她已换了套装束,云鬓微斜,着一身石榴红轻绸裙,更趁得肤若凝脂,而且进宫这些日子,她倒是见渐丰腴,比彼时在家时愈发雍容大气。
“婉姐姐,你变得好美。”萧景秋道。
一句话,惹得李婉薄唇轻绽,白了萧景秋一眼,假嗔道:“小时候便油嘴滑舌,长大了更甚,这刚醒就知道讨人欢心了——”说罢,先是打发了侍御医离去,又命人端了一碗鸡笋粥,拿到唇边轻轻吹凉了再递到萧景秋嘴边去,甫一触唇,萧景秋鼻尖一酸,也不知是为什么而伤心,眼泪就夺眶而出,哽咽地唤了句:“婉姐姐——”,李婉闻言心中一震,自入宫以来,往昔的日子像是隔了一世,明明是刻骨铭心的却只是片段不那么真切,可这萧景秋一声唤,又令那些已经忘却的细节如昨一般清晰,他曾经为她插过一只步摇,他曾经挽过她的手,他曾经送她一只纸鸢,他曾经坏笑着让她唤他尹哥哥……李婉手抖了一下,但她依然笑了笑,道:“看你,迫不及待就要说些体己话了,只不过是分开了大半年罢了——”说着话,她对身后的宫人挥挥手,“都下去吧,不用留人伺候了。”刹那间,宫人若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
李婉放下手中的粥,握住了萧景秋的手,慢慢打量着她,忽然眼角渗出泪来,低声问:“你——过得还好么?”
“姐姐过的可曾好?”
“好不好又有什么分别。”
“那不是了,你我没区别的。”
执手默然,互看泪眼,斜阳渐次退去,夜来前的黑幕徐徐降了下来,吞噬掉了李婉的容颜红衣,吞噬掉了萧景秋的清泪,在持久的黑暗中,李婉轻声道:“他还好么?”
“沙场征战未曾受伤。”
“那我便心安了。”
“婉姐姐,那只纸鸢——”
“我已烧掉了,这里容不下任何同他有关的东西,包括我那一颗心。”
“婉姐姐——”
“算了,何必说这些,对了,我让人做了些清淡的东西,既然你醒了,就稍稍吃点好了。”李婉说着话唤了一声,宫人们进来掌了灯,穿梭着摆了桌子上了菜,大小瓷盘,高高低低地摆了一桌,又站了两三个人执壶伺候,收拾停当之后来将李婉请了一请,李婉道:“起的来么?”
“嗯,起还是起的来。”几个人伺候着萧景秋起了身,有个年纪大些面容姣好的宫人手脚伶俐地拿了件薄衣替萧景秋披了起来,李婉道:“这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你唤她玉楚就好了。”
“多谢。”萧景秋跟玉楚客气了一句,胡乱扒了两口饭,本是吃不下的,但又不好扫了李婉的兴。
席间,李婉忽道:“你这是怎么病倒的?照说诏书下到镇国公府,他们明知你要进宫,怎么还不好好伺候?”
“其实是我自己任性,走的时候秦大人曾赠了我一把刀,那日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想着天热不妨事便去捞,却不想就这么病倒了。”萧景秋轻描淡写地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到水里去了?”李婉蹙眉,“难道是许府里的人对你不好,故意找茬扔进去的?”
“也是我自己不好——”萧景秋环顾左右,欲言又止,李婉见状笑道:“你这些心事原来还需避着人说,你们站远些伺候吧——”吩咐着,玉楚带着宫人退到了小厅外,萧景秋见状停了筷,一五一十地将怎么遇着福久,又如何被他夺了刀细细讲来,只是瞒过了那日夜里去赎许怀清一事,再到后来如何被琼华劝着去同福久讲了采荷的事,以至于被他一气之下将刀扔进了水里,听得李婉倒是略有惊奇之色,待到萧景秋说罢,李婉才命人撤了席,两个人换坐在榻上,由宫人烹了茶,品着喝着,李婉道:“你就没想过那个人也许不是教头?”
萧景秋一愣,随即道:“我也是怀疑过的,只是后来去同母亲讲,她说是父亲拨了让福久指导我的,横竖是谁都是无所谓的,也就不曾深究。”
李婉淡淡地哼了一声,道:“说不准那人便是许怀清,一家子合起来骗你的。”
萧景秋蹙眉道:“那也是说不准的,只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对,我跟他本就没什么情爱,一直以来也未曾谋面,何况他又恋着别人,何苦假扮个人来同我做戏?”
李婉伸出纤纤素指在萧景秋额上一点,嗔道:“你这个傻丫头!你也不想想,公爹和爹能是一样么?许家这种侯爵之家最怕的就是丑闻了,巴不得你整日里在深闺不见男人,还能巴巴地给你送上一个年轻力壮的?再说吧,就算公爹不忌讳,婆母岂有不忌讳的?怎就不见你家大嫂和别人耳鬓厮磨?还有,那个姨娘——”
“琼华。”萧景秋提醒道。
“对了,那个琼华既然得了许怀清的喜爱怎地还需要一个下人去为她说项,这也倒罢了,还要哭得惨兮兮的需要你帮忙?她跟了许怀清那么些年,一个心腹下人都笼络不到么?”
萧景秋托腮道:“也不是这么说,她只是怕说了那些话和许——许怀清生分了。”
“呦——”李婉白了萧景秋一眼,“你倒真是好大的度量,本就不招人待见了,还上赶着惹人不痛快?怎么就不怕被许怀清扫地出门了?饶是仗着家世好,也该收敛点。”
萧景秋见李婉言辞犀利,不由嘀咕道:“反正他也不喜欢我,讨厌便讨厌好了。”
李婉不由又气又笑,道:“还是这副小孩子心性,可怎么得了?依我看,那福久未必是你府中教头,若是教头总该知道些尊卑有别,何况就算是一心为主,也不会听了你对采荷那番说话就将刀扔入水中,想必是气急了才会干出这等事——这就令人寻味了,同采荷相好的又不是他,他凭甚么这么激动?说来说去,这福久应是许怀清无疑了。”
萧景秋愣了愣,一杯茶端在手中许久又放回在了小几上,思索一番还是摇了摇头,道:“既然他是许怀清,那怎么没一个人提醒我?”
“他府里的人若是得了他的命令,哪个又来提醒你?”
“那也不该春桃和探梅也认不出他啊?”
“你这话便有些意思了,他同你见面的时候,春桃和探梅可曾在场过?”
“那倒不曾。”
李婉耸耸肩,道:“那你还说什么。”
萧景秋叹了口气,总觉得头疼欲裂,索性不再去想,即便福久是许怀清又如何?横竖他们也是将对方瞧得一无是处,也无太大区别。
“这么说来,此人对你倒也还算是上心,只是他为什么要装着个教头同你在一起?”
“不知道。”萧景秋道,“许是秦时远找过他吧。”
“啊。”李婉张了张嘴,忽然失了语,秦时远同萧景秋好比尹离同她,都是不可碰触的名字,但凡是一谈起,总会令人无措。
沉默了许久,李婉道:“不早了,今日你我同睡吧。”
“恩,好。”
……
“婉姐姐,你睡着了吗?”
“嗯?”
“你想以前的日子么?”
“……不想。”
万籁俱静,花香露重,李婉侧了身躺在榻上,望着漫漫红帐,忽然觉得无泪可落,她来不及了,来不及去追忆那些泛黄的记忆,来不及去回味那些尚有余味的情爱,她只有牢牢地抓住那一支救命稻草才能活得下去,什么刻骨铭心,也要有骨可刻,而她已经到了要被挫骨扬灰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