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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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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形容现在的情况,船舱就犹如在大海中随着惊涛骇浪翻滚的箱子。而我们便是箱子中的四处乱撞的石子。
当眼前的箱子向我倒来时,都兰尖叫的扑向我。随着冲力,我的后背撞在木柱上,痛的直接眼前发黑。
“福晋!”都兰抓住我的衣襟。
“我没事。”箱子已经一路滚落到另一边,船舱里一片混乱。我睁眼时看到一抹影子迅速划过。头顶上水浪拍打的声音似怒吼隐约盖过木板啪嗒啪嗒的凌乱脚步和尖叫。
都兰越过我抱上木柱。“福晋你拉紧我。”我忍着后背的痛感,如同酥麻般从胯骨逐渐蔓延向上。我点头,船舱还在不停摇晃着。烛火似分裂成无数怪圈,我的双手还被绑着,只能死死抓住都兰的衣襟由着她将我们依靠在木柱上。
什么叫翻江倒海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在船上的日子本来就是晃的让人脚不着地的。可现在的翻滚,随时犹如踏空。我忍不住要吐出来。
“福晋!”
我的脸色愈发苍白。五脏六腑都在绞痛。船舱内唯一的光源在摇晃中熄灭。黑暗一片中船板的摇晃,巨浪的咆哮愈发清晰。都兰和我互相抱着靠在一边,她在发抖,抱在一块儿的我们都说不清到底是她在颤抖还是我。
都兰在抽泣,她说:“福晋,对不起……”。
“为什么?”我问。
都兰突然屏息,“我害怕。”
直到后颈传来阵痛,那句“都兰。”我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而整个世界从外到里陷入一片真正的黑暗。
***
海洋是最难以让人捉摸的存在,它可以在前一刻翻搅天地也可以在下一刻风平浪静。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里,掀开帘子,码头边停靠着一艘不大的船只。有三五个汉子正在搬运船上的货物。
“福晋醒了。”掀起车帘的正是都兰。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那日被她击昏,就像生生撕开了彼此间最后的薄膜。无论当初她是抱着何种意思,我都无法再平静的对她了。
车内一晃,都兰弯腰坐进来了。她亦换了一身汉装,浓密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表情。她从车上的夹板中取出一个小碗,先注水清洗了一番,再将清水倒在小碗中。整个过程她都低头默然,直到碗中盛满了清水,她才抬头将碗递到我的身前。“福晋刚醒来定要喝水清肠。这水干净,我之前煮过。”
我接过小碗,先喝了一点润嗓。清水流经咽喉带来丝丝刺痛,咽下的都是血腥味,像是有好几天都没有喝过水。
沉默半响,我还是问道:“都兰,你不解释吗?”
“解释什么?”都兰笑着问。
我怔怔看着她的笑颜,一如往日般开朗无害。似乎这样的外表已成为她的本能。
“为什么?”
都兰收起了微笑,只淡淡说:“没有为什么,不过各为其主。”
“林丹汗?”刚说出口,我便改口道:“不是……”
而都兰只是很平静的,不解释也不否认。
我从来没有想过都兰真的会背叛。从她那晚给了我带迷药的羊奶时就已彻底破裂。不,或许在这之前都兰便已经不是我心中单纯的她了。
“能告诉我现在是哪里?”
“已经过了山海关了。上次的风浪偏离了原先航程,只能这样了。”都兰从我手中熟稔接过喝完水的小碗,“一会儿就找一家客栈,福晋很抱歉这几日给你喝了些镇定的药,你昏迷了好几天了。”
***
他们一行人都扮成了商队,在队伍里我又见到了那汉人。之前船上的几个蒙古大汉充当起了商队的护卫,闭口不说话倒也没人注意他们。我和都兰坐在马车里,由那个蒙古妇人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驾车。那女人的头上包扎着白布,都兰说是那天风浪时被磕到的。
“她就是你的同党?”我问都兰。
都兰摇头,“福晋这里是关内。”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我笑:“你们都不会说汉话?”
“是啊!”她苍白着脸惨笑道:“福晋,都兰会和你在一起的。”那份惨笑竟带着赴死般的凄凉。
我没有再说话,马车驶向了小镇中心,一路只有街上嘈杂的叫卖声。到了客栈都兰扶我下了马车,说是扶着其实是牵制。旁边有都兰,后面有那蒙古女人。商队的一群人向客栈后的马厩走去,而领头的汉人则带着我们进入客栈。
这座小镇算不上繁荣,客栈也非常简陋。一楼摆放了数张木桌木椅,人倒是很多。都兰拉着我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来往的人很多都大包小包的举家出动。
“听说鞑子打进来了。”
“什么?山海关不是有袁崇焕守着吗?”
“守个屁,鞑子都打进龙井关了。再这样不是要重蹈宋金的覆辙。”
“是啊,这两年太不安生,我们都准备下南方去。”
“可是鞑子怎么已经打到了龙井关?龙井关不是在大安口那处的?”
“呸,真不知那些吃皇粮充数的守军在干嘛?”
“就是!袁崇焕死哪去了,山海关不守居然让鞑子打到大安口!”
“我听说女真不过万,过万则不敌。这次都打到关内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都兰和蒙古女人都听不懂汉语。领头的汉人明显也听到了客栈里别人的议论,走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好。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轻声对蒙古女人道:“已经准备好了。”
小二把我们带上了三楼的客房。进了屋子,蒙古女人便拿出绳子将我的手绑在床柱上。她低头绑结,额头上的白布与蜡黄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说:“不去问那个汉人吗?后金的军队是入关打的明朝不是察哈尔。”
她没有说话,可她绑着结的手明显一颤,绑完后又转身走了。
她离开后叫走了都兰,我半身躺在床上半身靠在床柱上,身体一旦松懈下来便会觉得酸软无比。都兰说我昏迷了几日,但却没有告诉我确切的日子。而现在根据那些谈论,皇太极已经成功突破长城从大安口进入中原了。想来袁崇焕已经接到了战报,正要从山海关火速截击八旗,而远在高堂之上的崇祯皇帝也要急的怒火中烧了。
这样想着,头却越来越晕,犯恶心的发晕。有太多的问题让我头疼,特别是都兰,是刺在心口拔也拔不了尖针。
这就是背叛的味道,见到都兰我连愤怒都没有,只剩下悲哀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都兰已经守在一旁准备好了梳洗的脸盆。如果不是这发潮的被子和满屋的寒意,我都要误以为回到以前在汗宫的日子了。
梳洗完,都兰松开了床柱上的绳子。“福晋,今天要梳什么头呢?”
都兰说的很平静,唯独没有平时那般闪着兴奋的笑容。我闭眼,忍下了心口那份哀痛,“随便吧!”
都兰微笑,带我来到梳妆镜前。她拿着梳子同往常一般先将长发梳通。“前两日我看到汉人妇女梳了个倾髻可好看了。福晋梳这个可好。”
我没有回答,梳妆镜上放着一朵盛开的蓝色绢花。而都兰已经手脚麻利的为我挽起发来。
倾髻的梳法是将头发分股结椎,倾斜结束于头侧。在汗宫有一副临摹的仕女画。我在闲暇时曾让人做了几套汉服,让都兰照着仕女画上的发髻式样为我梳头。因此都兰现在的动作十分熟稔。
我看着铜镜中的女人,高髻倾于右侧,结束的蓝色发带下绢花簪在乌发中,两串垂下米珠轻摇。我垂下眼,都兰的身影映照在镜子上。在这个由镜子隔出的空间中,我和她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关系。
装扮好,都兰站在我身后沉默不语。直到梳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后,都兰突然道:“奴婢似乎有种预感这会是最后一次伺候福晋了。”
我不明所以,淡淡的说:“是不是最后一次,选择权在你身上。”
都兰抿嘴摇头,又拿来一套汉服。身上的那套几经波折已经显得肮脏。从醒来后我就一直感觉不舒服。
“这是昨日去买的成衣。”都兰解释道。
青白色对襟上衣长至膝盖,下配素白袄裙。青白色上衣两侧绣着稀疏几株君子兰,十分淡雅。这套衣服与之前蒙古女人扔给我的汉装一对比便是一个是土气一个是小清新。我心中自嘲作为俘虏待遇还不错,也清楚哪些察哈尔人不会真心为我考虑。在这时换装或许有其他打算。
我没有再问都兰什么,示意她帮我换衣。都兰现在很奇怪,与她说话死气沉沉,倒是叫她服侍她才精神抖擞。我问不出他们又有什么打算,但有干净的衣服给我换,我是不会拒绝的。
换完衣服都兰出去拿早膳了。
客房的门口站着两个汉子在看守。我呆在屋子里环顾这间客房,屋子没有窗户,光源便是烛火和靠走廊的光线。今日外面似乎特别吵闹,走廊处传来不少人疾走和议论的声音。
房门又一次开启,这次进来的不是都兰竟是那个几日未见的汉人。他进来随手关了门,走近几步在离我三步开外的地方顿住。
话说人要衣装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现在的他一身黛色交领方袖直裰,长发都用网巾于头顶包起。整个人都精神儒雅了不少,和之前在船上那副短打的粗汉子形象简直无法联想是同一人。
他进来时我手中还捧着杯子在喝热水。他站定沉默不语,眼神在我身上打量。
“你穿这套衣服挺合身的。”
都兰说这是昨日新买的成衣,我瞬间有种猜测:“你买的?”
他道:“恩我花的钱,这套衣服可是有身份人家的夫人穿的。”
“可我现在没钱还你。”
他笑道:“福晋,我是个商人。粗俗的商人。”
我面上不动却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真是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的谦虚美德。
“我花钱买衣服是向你示好,我觉得你身上更有利可图。”他大言不惭的继续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瞪着他,之前还一口气的说没门,现在同意与我交易是觉得那蒙古女人威胁他了?
那汉人微微侧头,耳垂有些泛红。“连自己的丫头都背叛你了,你还有指望逃出去吗?”
我道:“好,那你帮我逃出去。我为你做什么?”
“我叫陈华。”
我傻眼。这什么对话节奏?
他看着我,眼角上翘。“到现在也无自我介绍是件很失礼的事。这样你称呼我也很不方便。”
我点头,称呼道:“陈兄。”
他上翘的眼角瞬间耸拉下来,我没有在意,问道:“陈兄与我交易的到底是什么,好歹让我有个底。”
说道正事他立刻严肃,“很简单我们立个字据,若是我帮你逃出来护送你回沈阳,那请天聪汗给予我在朝鲜、金国和蒙古通商的许可。”
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条件,他居然大言不惭,坦坦荡荡。我摇头道:“你觉得对王者而言是女人重要还是国家重要?”
“所以你是不同意?”
“这件事不是我所能决断。在这种特殊时期,你作为一个汉人谁敢让你在金国蒙古还有朝鲜通商?通商之中的猫腻可大了,万一你借着通商的理由私运武器,传递消息,偷渡人口,煽动人心可怎么办?况朝鲜至今都向着明朝,大汗对此防都来不及又怎可能交给民间通商?而且就算我和你立字据也只是我和你的约定与大汗无关。到时候你若安全送我回去了,一踏入金国范围,你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他丝毫没怒,要知道我在拒绝他说这些话时,手心直冒汗。
陈华“呵呵”笑了两声道:“就凭你的的拒绝……”他停顿,“我就答应帮你逃出去!”
我愣住,他说道:“若你一开始为了蒙我而答应,我反倒不会帮你。”
我瞬间有种被戏耍的感觉。“那你到底要什么交易?”
他说:“我高兴帮谁就帮谁?”
我噎住,“你这样让我感觉心惶惶的,万一半路你又不帮我了怎么办?”
“若是一开始我知道是金国的福晋,我绝不会接下这生意。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领头死了,所以对我也不再造成威胁。”
“哪个领头?”
“就那天我带你出船舱,坐在火堆旁的两人之一。”
我想了想只隐约浮现出一个蒙古粗汉子的形象。“他怎么死的?”
陈华不屑道:“在船上脱水,后来碰到那风浪后便死了。哎,别跟我提这事。那女人在海浪中撞得惨烈还是我把她救出来的,结果一见自家头领死了简直要跟我拼命。”
我问:“门口的那两个是你的人?”
“恩。”他模凌两可。
“那既然已经对你不构成威胁了,你为何还要与他们再相处下去?”
“不构成威胁并不代表没有威胁。他们还有人。”陈华说:“他们一路上损兵折将的,刚与他们接触时我还颇为忌讳他们的人手。不过他们貌似损失了好几个眼线和人手才把你沈阳带出来。现在连领头也死了。剩下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好招惹的。”
“那你怎么帮我逃出来呢?”
陈华开口欲言又猛然顿住,他似侧耳聆听了一会儿,才道:“你的丫鬟要上来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说:“不要怨你家那小姑娘。看得出她还是一心向你的。那天他们的头领死掉后,那蒙古蛮妇发疯般都想把你掐死。亏得你丫鬟不知说了什么才让那女人不动你。”
好吧,按照蒙古女人之前对我的仇视便可想象那时的样子。
“所以你不要这样。”
“哪样?”
陈华开了门,笑道:“一副别人欠了你八百两的样子。”
我:“……”
“啊,对了。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你丫鬟求我昨天去买的。”
陈华说完与都兰撞了个正着。都兰手中端着托盘,微微福身向陈华行礼。陈华笑着看了眼都兰便走了。
用完早膳后,我总觉得忘了什么。而这时商队已经整装完毕要出发了。我被重新压上马车,围在马车周围的都是特别壮硕的蒙古汉子。我这时才想起,和陈华说了那么久,他到最后都没和我提起到底如何出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