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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返回至最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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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慎,谨慎,此乃立身之本。
      ——————翡宜•那奈吉
      艾泽斐首相的葬礼之后,事情似乎有了一点转机,有种焦躁情绪自下级贵族中开始蔓延。他们不愿继续等待了,纷纷指责九龙家的大领主们过多考虑自身利益,因此导致独自坚守对先皇尽忠的首相如此快速地死亡。另一些意见直接针对首相侯爵,为了他即将得到的崇高地位,人们充满忧虑,怕他会拥有太大权力更胜于其它。但几乎所有舆论都倾向于支持尤安,因为她也是出身下级贵族,她的飞黄腾达令他们有种虚幻的满足感,就算不是出自血统纯正的大贵族之家又如何,只要小心往上爬,最终可能达到帝国之母的位置呢,而这个女人竟然还保持了小心谨慎。
      传奇美人又是活生生的例子让人振奋,即使是九龙家内部也出现小小缝隙。帕拉迪斯家的深德鲁格公作为九龙家大领主,开了单独拜见尤安的风气,他虽相貌如熊,但有着武人惯有的爱美之心,他颇含蓄地赞美她,也说会很想念先皇,最后一句话很有分量,“但又能怀念多久呢,我也一把年纪了,一切总归要交给孩子们,这事儿可一点也不能犯傻,我儿子虽然不伶俐,但他会支持正统的,帕拉迪斯家一向如此。”尤安感谢他,猜不出他会在什么时候隐居,不过此时她竟然可以很乐观地想无论如何也不会拖延六年那么久吧。
      得到帕拉迪斯家承诺之后,立刻又传来一个坏消息——对宫廷内的所有人都是——瓦尔佩家的前家主,也就是前迪鲁萨尔公爵大人,在遥远帝国西南的城市卡遏德突然现身,他一点不提投奔叛党维勋之事,公开宣称将对先皇的旨意提出告诉。他说自己没有丝毫不当行为,而先皇竟然如此轻率就剥夺了他本人及其子女的继承权,这种侮辱不要说一位公爵不能忍受,就是任何出身于九龙家的人若有一点点荣誉,也会选择抗争到底。这些话正是维勋的风格,看似冠冕堂皇其实矫揉做作。
      大臣们惊讶得宛如看到黑色太阳的公鸡,只顾争吵此举是否该以不敬罪论处,忘了宣告有罪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正如尤安的预料,九龙家的大领主们尽管对具体处理的部分不能达成共识,但就“必须要由一位公爵来宣布一位前公爵有罪”这一点的看法却惊人的意见一致,结果找不到合适人选,公爵们都不肯自愿来做这件事,可能愿意承担这个工作的人选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令尤安懒得勉强他们,而对一位公爵提出请求这种事又是九龙家大领主们不愿意亲自去做的另一件事。
      尤安无比气闷地等了三天,实在感到厌烦了,便派了一个使者去对九龙家的大领主们说她已经确定了人选,那些人猜想她终于强迫了一位公爵,虽然不可接受,但因不是自己,他们决定支持她一次。她让马久利男爵找个不爱说话但决不是不善言辞的下属去完成这件工作,若此人有公爵的头衔当然最好,如果没有,其实她并不介意。不知是否对此表达有错误理解,男爵第一次露出残缺的牙齿对她笑,然后派了贾毕努伯爵去做这件工作,贾毕努是种水鸟的名字,封地乃是数一数二的乡下地方,这个封号通常只给皇帝的非婚生子。遥远的柯洛芬血统起了作用,事情解决了。伯爵如同刑事官一般降临,据说他受命于马久利男爵的正是拘捕而非知会的任务,他没有废话,前公爵试图逃遁,贾毕努告诫他会多加一条罪名————这是唯一比预料多的发言———审判不可避免,不过不是前公爵期待的那种。前公爵叫嚣受到莫大侮辱,该死的皇帝的婊子居然让一个出身暧昧的伯爵来拘捕一个血统高贵的公爵。因他的叫嚣与九龙家的大领主们的不满是那么雷同,尤安得以逃脱后者责备。
      等待尤安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私人拜访。首相侯爵还不至于敢责问她,但对她如此大胆的行事显然不高兴,他十分婉转地提醒她此刻还不宜以母后身份行事。明华夫伯爵赞她有天赋,至少知人善用和处事果决这两点很明显,他鼓励她继续前进,仿佛胜利的希望又再照耀他们共同的道路,她微笑着提醒他那条道路可能并不存在。之后前来求见的人无非是重复以上两种意见。
      尤安并不畏惧单独面对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家族族长,毕竟她曾独自承受皇帝的愤怒,但是与他们的会面确实令她感到不舒服。
      在怀有敌意的领主中穆嘉德是唯一与尤安有私人恩怨的一位,他父亲的疏忽造成了贵兰母亲的死亡以及之后邑可和贵兰的悲剧,而传闻被皇帝逼迫隐退的老领主死于抑郁及羞愤。与穆嘉德见面后,尤安感到传闻可能是真的,穆嘉德比故乡深冬的雪还要冷,且有如传说中万年雪般不可思议之冷彻素性,他不习惯交谈,而习惯发号司令,因此在面对身份上确实不比自己低的人物的时候,他选择沉默寡言。奇妙的是这样的人竟然长着如最曼妙春日里阳光般的金发。他始终冷漠地看着尤安,对话非常简单,几乎可说是没有,双方的交流完全靠训练有素的秘书官维持,其时充任此职的是尤安身边首席女官艾空亚伯爵夫人的丈夫,尽管艾空亚伯爵在军中服役多年早已习惯军队生活,还是为穆嘉德的冷漠记下了印象深刻的一笔。
      “夫人,没有人可以随便冒犯一位公爵。”侯爵突然开口的时候,才发现他长着恰如其分的湛蓝色眼睛。
      “前迪鲁萨尔公爵。而且是以不可公开的理由被废黜的。”尤安愉快地发现对方比自己年轻。
      “因此便可以没有审判便放逐他?!”他更像是在替自己的父亲提问。
      尤安忍不住微笑出声,两边的秘书官都不免惊讶,“那是先帝的仁慈,先代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我以为侯爵您也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
      穆嘉德似乎是咬着嘴唇在说话,然后会面结束了。
      因为有这么糟糕的经验,与泰法家的会面反而令人期待,可惜年过七旬的巴塔侯爵老成世故,既不提独子金的猝死,也不提对瓦尔佩家不幸的看法。他只是说自己力量微薄,因为领地贫乏而边远,又意外处于全境受火山活动影响的区域,加上人口流失严重,是九龙家中微不足道的成员,他反复表示希望自己没有冒犯古兰夫陛下和母后。然而想也知道,他希望尤安摄政的理由绝对是因为他无法入选摄政团。
      终于要和赞特见面了,尤安惊讶自己竟然会心潮起伏,就像初次得知赞特结婚生子的时候一样,某些感情变得无法确定,但实际是当你认为它无法确定的时候它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并不想承认的感情。尤安对赞特的感情一向是矛盾的。最初的相遇是在她十五岁时,那时他也只有十九岁,他说爱她,要她选择平凡的人生,她轻笑着逃开了,她名义上的丈夫修格刚刚成为侯爵,她身边的都是充满魅力的成熟男性,不想尝试同年龄的天然毒舌少年。然后他追随她来到帝国,她失去修格,痛苦不堪,而他也刚丧父,即令如此她未被迷惑,仍然拒绝他要她选择平凡人生的请求。他留下来,在她身边等待时机,她经历贵兰和维提克的背叛,之后又再婚,说并不后悔,决定要成为未来皇帝之母。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然后就像是发傻一样和他成为情人,但她还是拒绝他,与其说是拒绝他还不如说是拒绝平凡,拒绝忏悔,拒绝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人生道路。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可能爱赞特,他从来没有真正充满魅力的吸引过她。然而就是这个家人般的赞特,最后却让她尝到了比遭到维提克背叛时还要深的嫉妒和怨恨。
      尤安第一次在镜子前与自己十九岁时的画像作比较,她几乎是沮丧地发现自己没有那时候那么光彩照人,气质和神态都变化了,眼睛里不再有渴望冒险的光芒,那种眼神骗不过有经验的人,她的外貌固然无懈可击,但眼神不再年轻。她还是决定穿丧服,这样比较自然,亦可成为目光黯淡的理由。
      意想不到的是赞特竟然也穿丧服,他对维提克的敬爱还不到这种程度,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他风尘仆仆,看上去和实际年龄一样老,虽然他一向显得年轻,此刻还是令人惊讶地衰老而且消沉,他态度谦卑地致敬,开口说话的声音中有比疲倦更深的忧愁。尤安克制自己不可猜测他的婚姻,更不可诅咒他婚姻不幸,但此刻仍然不免联想很多,唯有婚姻的不幸才能令一个男人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这种情况应该是社交礼仪中所谓绝对不可经由自己之口说出的状况之一没错,但是想到他曾经那么赤裸裸地嘲笑她遭遇过的不幸,最后一点婉转的善良突然间蒸发了。
      “冒昧地问一句,您这样憔悴,是否与尊夫人有关?”
      赞特的表情很有意思,他微笑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补充到,“她去世了,我没时间参加葬礼,叶尔金比上次严厉多了。”
      这是自维提克去世之后,尤安第一次感到心灵遭受冲击,因为太过意外了,她只能喃喃的重复“真是遗憾,她一定还年轻,为什么呢?孩子怎么样,应该好好照顾孩子……”这一类毫无现实意义的句子。
      “孩子们都还好,等小孩子长大些的时候,会接他们过来。”
      “孩子们?”
      赞特又微笑了一下,“四个,需要我照顾的有两个。”
      “怎么可能有四个?!”
      赞特仍然是温和地笑着,“他们的母亲过世了,父亲也不在了,既然我现在是他们的父亲,我就得好好照顾他们。”
      突然间她明白了,这是另一次冲击,赞特的婚姻并非她一直以为的那样,她又开始喃喃自语,“我以为是和年轻女子结婚,以便生育后代,结果是照顾别人的孩子,不,不对,应该是叫拖油瓶,难道全部都是么,作为巴特里雷家的大领主,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样不就否定掉修格……”
      在场的秘书官和女官们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样毫无声息。
      “全部都是。”赞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可惜尤安没注意到。
      “为什么?不,看我问的傻问题,你是有预谋的。”她用快要哭泣的声音抗议,却又猛然想到自己的年纪,她解放了在场的侍从们,虽然不和礼仪,但她有高尚的理由,巴特里雷家的名誉不能不顾及啊。
      “若不得不如此,我会命令你坦白交代在此事上所用的一切诡计。”
      “根本没有,我只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又失去了妻子而已,真的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坚持要问细节,不过是一些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经历的事情,实在无聊得很,再说让我讲一万次也好,我的行为可没有违反帝国法律!”嘴上虽然这样说,赞特的心情其实已经变得很不错了,于是他就在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愉快气氛中开始讲述自己这段婚姻的前因后果。
      一开始只是赞特做完间谍工作后,路过共和国,于是顺便回去探望学生时代最好朋友查伊维•希尔以及为老爹扫墓,不料只赶上参加对方的葬礼,早逝的希尔留下三个孩子和正在怀孕并且也快要死去的妻子艾蕾,后者也是赞特从小认识的人,因为“某个原因”,艾蕾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共和国之外的地方长大,不管是将之作为女性受巨大打击后产生的疯狂想法,还是看作她类似遗言的宣告,赞特在那时候并没有与之结婚的想法。但最后真的是为了“某个原因”,赞特也觉得能合法拥有继承人不错,于是便在一片匆忙中与艾蕾结婚,差不多三个月后出生的小公子从血统上来说和巴特里雷家没有丝毫关系,但是因为父母的匆忙结婚以及帝国法律的独特规定,获得了法律上难以动摇的地位。简单的说,只要赞特不再结婚生子,也不在近亲中挑选养子并在遗嘱上特别注明,那么这位小公子就是未来的继承人。
      赞特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得意讲述小公子的诞生,孩子取名为迪瓦斯•查伊维•巴特里雷,在他之前,就在赞特与艾蕾结婚的那天,他的大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改姓巴特里雷,不过只有四岁的小姐姐莎蕾夏可能跟随弟弟回到柯罗芬,年长的两个子女即将成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都表示要留在共和国。孩子们的母亲强烈渴望着离开共和国,以致不接受孩子们的任何意见,就在普通的家庭争执发展到令赞特不得不认真考虑结婚并有大家庭是否正确的时候,三辉月出现,艾蕾受到巨大惊吓,很快去世了。
      尤安承认帝国的继承法,尤其是关系到封地和爵位的部分,其实是非常现实的。不过考虑到立法之时正是经历漫长混沌期和建国战争,以致幼儿死亡率极高而平均寿命非常低的时代,所以就算是被称为不择手段或者败坏伦常,立法的贵族们也想绕过那条该死的皇室受益原则(即皇帝不仅可获国民遗赠财产,亦是默认受益人,若某贵族确定血脉断绝,财产及爵位就将归还皇帝。)而令自己的家名得以延续。赞特的情况适用于“在婚姻存续期内所出生之子女,若双方无异议,或无法举证,都为婚生合法子女。”
      然而尤安的心中仍有一丝动摇,“可否说明究竟是什么原因说服你选择婚姻呢?”
      “大概是责任一类的东西吧。”
      “有责任的人会尽力维护家族血脉正统。”
      赞特快速带开话题,“见到了望海人,四年中连续生了五个孩子,家里真是热闹非凡。”
      尤安的脑子里突然充满吵闹、混乱、肮脏、无条理以及拥挤无比的画面,她不说话,于是赞特继续说下去。
      “还有,非常……非常想念你。”
      “为什么?”她在惯性作用下提问。
      赞特深深地对她微笑,“我爱你,一直爱你。所以请你不要接受摄政,不要成为母后陛下。”
      尤安并不奇怪自己会微笑,在这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随你高兴吧,但是,没办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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