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斯流年》墨菊茶

4、【Scene4.恍如隔世】

　　布丁一时兴起，提出了周末去North Perth（珀斯北部）烧烤的建议——
　　烧烤BBQ是珀斯人乃至全澳洲人在夏日里最爱的周末活动之一，无论是和亲人还是和朋友一起，都是联络感情的好机会。而且去BBQ时还得穿得随便些，最好是“背心短裤人字拖”（Singlet, shorts and thongs）这样澳洲式的组合。很多移民来的外国人或者来留学的学生都被这种热爱烧烤的文化感染了，合租四人组也不例外。
　　“最近大家都没啥assignment（作业）要做，South Perth（珀斯南部）那边的烧烤场又有大片的树荫，不怕晒着。自从进了W大，我们四个好久都没有一起去哪里好好玩玩了。”Morning对难得的出游很是期待。
　　“记得要把咱姐夫叫上啊。”布丁提醒了一句。
　　“大姐是漏了谁也不会漏了姐夫的，你就安吧。”小希立马回了一句嘴。
　　Morning脸颊稍红地瞪了瞪唱双簧的两人，眼神却嗔怒不起。
　　宋瓷仅是看着好友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就已经被高兴的气氛感染，终于暂时能够摒除那些自从去了叔叔家吃了一顿饭后就纷扰而来的杂乱无章的念想，接口说道：“我星期五下午没课，大姐和小希要上课，布丁你这个星期五闲人就和我一起去采购食物吧？”
　　星期五一天都没课所以号称“星期五闲人”的布丁很是积极地点点头，应承了宋瓷的询问。
　　“回家把买东西用的钱算好，再还你们。”Morning一向持家有道，管理钱包的能力绝不在话下。
　　“好啊，有大姐你这一句，我和小瓷肯定会买很多好吃的——钱绝对够用的，嘿嘿。”布丁笑得小人得志，被看不过眼的小希一个巴掌拍在屁股上，“哎哟”一声，顿时便连嘴角该往哪儿扯开来笑都忘了，惹得余下三人好一顿大笑。
　　于是出游的事就这么拍案定论了。

　　在位于珀斯市中心地标——钟塔（Bell Tower）——旁边的渡轮码头，乘坐缓缓行驶于天鹅河上、来往于南北部珀斯的渡轮，再沿着河边绿茵茵的大草坪走一小段路，偶尔迎来呱呱叫着的白色海鸥以飞快的飞行速度掠过头顶，便可以到达珀斯南部的烧烤场了。
　　大家一同出游的这一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众人中尤数Morning和布丁最兴奋。Morning兴奋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天气好又玩得好，而布丁兴奋的原因——
　　那当然是因为有暗自倾慕已久的帅哥在场了！更详细地说，应该是倾慕已久的小希的亲哥哥，“少爷”严绍烨在场。
　　布丁喜欢严绍烨，这个事实在合租四人组里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碍于严绍烨本人较独来独往的性格，布丁即便参考了未来小姑（？）小希的建议，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于是拖着拖着，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暗恋了。
　　而小希平日里虽然是出了名的毒舌，但始终不忍见死党的恋情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于是很够义气地用一通电话叫来了自家哥哥一起参与合租四人组发起的“周末烧烤大行动”。考虑到严绍烨在一堆女生里不免会感到尴尬，小希又让严绍烨把他家的两个同住男生一起拉上了。
　　大伙儿到达烧烤场刚好是正午时分，烧烤场聚集了不少一起来玩的年轻人，还有举行家庭聚会的一家几口。布丁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好不容易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一个可用的烧烤炉，哧溜一下往那个方向跑去，心里想着一定要把位置占住。
　　“诶诶，布丁，等等我们！”Morning不顾三七二十一，连男友Dylan都忘了兼顾，一把拉上了宋瓷和小希，跟随着布丁的脚步跑过去。
　　被落在后方的简爵、严绍烨、黎皓泽和Dylan出于风度，帮忙把装着烧烤用的东西的塑料袋都提着，倒也不急，只加快了脚步往眼看已经被女生们占好的烧烤炉走过去。
　　“那不是陆以文和他女朋友吗？”视力绝佳的黎皓泽无意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往合租四人组所在的烧烤炉一站，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男生四人组与陆以文都是相识的，于是都相继认出了此刻就站在宋瓷身边的陆以文。
　　“Patrick？但瓷也在那里啊！”曾无数次听女友Morning埋怨过陆以文的劈腿行为的Dylan自然知道宋瓷和陆以文之间发生过什么，和Morning交往得久了，他听着其余三个女生一句一个“姐夫”，不知不觉中，还真的就把她们当成Morning的妹妹一样看待了。即便他和陆以文是认识的，此刻陆以文的出现，显然不在他的欣喜范围之内。Dylan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用惊人的速度撇下余下的三个男生，大步流星地迈开长腿，走去了Morning的身边，唯恐有什么无法控制的突发情况发生。
　　号称“人肉小灵通”的黎皓泽更不可能会漏掉陆以文与宋瓷分手这件大新闻，他尴尬地朝身边的简爵和严绍烨笑了笑：“今天是怎么回事？”
　　简爵站在离烧烤炉两步开外的草坪上，闻言抬首，眯了眯眼，隔离开把眼睛刺得生疼的阳光，目光的焦点最终锁定在宋瓷此刻的表情上。心下了然，她必然十分不好受，本来还很欢快挂在脸上的明朗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剩了那唰一下苍白了的脸色，看上去比病态苍白显眼得多。
　　冷眼旁观的严绍烨默默站在一旁，只待妹妹有需要时，立即毫不犹豫加入战局之中。
　　另一边厢，身在无硝烟战场上的四个女生表现不一，大姐Morning对于发生的事情感到一丝就要爆发的害怕，表情管理不太好；布丁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将讨厌的神色挂在了脸上；小希的神情仍旧是清清冷冷的，紧抿唇线，一言不发；而“最受瞩目”的女主角之一宋瓷，脸色禁不住有些苍白，嘴角的微笑即便努力去牵了，还是牵不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小希往前站了一步，神色冷冷地开了口，语调不疾不徐，听上去让人揪不出一丝嫌恶的破绽。
　　花俏背心和只盖过臀部的夏天迷你短裙，再加上备受澳洲全国人民喜爱的“国民鞋子”人字拖。如此五颜六色的打扮配上修长高挑的模特身材和翩然的乌黑长发，除裴霈一人外，不作他想。
　　只见她挽着陆以文的手，似乎是故意地挨紧了陆以文，笑容满分地回答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个烧烤炉我刚刚就已占好了。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们移去再旁边那个空的烧烤地？”说罢，腾出手，用右手食指指尖指了指更远处的一个空地儿。因为那里没有屋檐遮住阳光，所以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除非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烤东西了，否则是没有人会去那边的“享受”这“美妙的日光浴”的。
　　“凭什么？”布丁一听裴霈要他们走开，怒火蹭蹭蹭地就往上蹿，瞪着裴霈和陆以文的双眼顿时睁圆了。
　　“我刚刚已经过来这边一次了，就是为了占位置，然后刚好看到了有认识的人在那边，就和Patrick一起去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我也不好，没放什么东西在这里占位置，搞到大家都误会了，真是对不起。”裴霈一句一个“不好意思”“对不起”，脸上依旧是明媚的笑容。
　　“切，你也会说你没有放东西在这里占着。就算不是我们，别人看了也肯定会马上过来的。”布丁冷哼。
　　“呵呵，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不如就别争了，一起烧烤不是挺好的。难得天气这么好，我们也应该一起好好玩玩，别为了小事赶走了好心情就不值得了。”裴霈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宋瓷那边瞄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吃饭很挑人的……”布丁分毫不让地回击。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宋瓷万分出人意料之外地拦住布丁，浅声应了一句：“好啊，一起吃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Morning和布丁，便是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小希都十分讶异地转过头，将目光通通聚集在宋瓷身上，仿佛在问，“你疯了吗”。
　　向来任由裴霈做她想做的事的陆以文对于裴霈明显有意提起的一起烧烤没有作出任何评论，由始至终，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宋瓷一眼。
　　设想过很多种后果的裴霈唯一没有想过的，便是素来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甚至天性有些怯懦的宋瓷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其他三个女生怎样的冷嘲热讽她都无所谓，她需要注意的，从来都只有宋瓷这一个女生。
　　“裴霈姐说得对，既然这么巧，就应该一起烧烤嘛。这烧烤台那么大，就算他们不来，别人也会来和我们一起挤的，倒不如和认识的人一起，会玩得更开心。”仿若在转念间抛开了什么包袱的宋瓷淡笑嫣然，眉目间蕴含的都是轻松愉悦，丝毫不见急躁烦闷。
　　裴霈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既然演员都要开始演戏了，她这个提议好戏开始的策划人，哪有不奉陪到底的道理？
　　然后，挽着陆以文的手又紧了几分。
　　站在布丁身边的宋瓷忽然听得布丁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就知道，布丁总算是明白她为什么要怎么做了。再抬首，望向小希，她的目光里也满是赞赏。唯有Morning，仍然蹙着眉头，一副担忧的模样，Dylan紧紧握住她的手，为了让她可以安心些。
　　她如何不知道裴霈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为了让她看不下去，为了让她在这大好日子里伤心过度或者生气过度才好？她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告诉裴霈，这局游戏里，you are out（你被淘汰了）。裴霈或许还以为，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只有现在就站在她面前的那一个人。她要清楚告诉的人不仅有裴霈，还有陆以文——我已经开始淡忘他了，已经开始学会怎么把他放下了。他陆以文没有那么强大，也不是你裴霈可以随意拿来攻击我的武器了。宋瓷不禁想起她曾经经历过的比这可怕一百万倍的事情，苦笑，没有人知道她在那段最黑暗的时光里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陆以文和裴霈这两个人，比起那些混混噩噩的时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颗尘埃罢了。
　　一直站在两步开外处观战的简爵、严绍烨和黎皓泽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了到，无硝烟的战争即将进一步升级。
　　“没想到，Patrick的Ex（前女友）还是挺强悍的。”黎皓泽随口笑说了一句。
　　“和Patrick分手这件事情，比起她曾经经历过的，不过是万分之一的痛苦罢了。”简爵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毫不意外地惹来了黎皓泽惊异的目光。严绍烨倒是纹丝不动地依旧观看着战况。

　　事实上，这一场交锋似乎只在女生群中形成了很僵硬的气氛，而男生们，依旧是打打闹闹，该干啥干啥去地混在一起。大家都以为布丁可能会是最赌气的那一个，没想到她吃好玩好，虽和裴霈、陆以文两人一句话没说过，但至少没把场子砸了。
　　到了后来，居然是Morning忍不住了，拉了拉小希的衣袖，凑近小希耳朵说了几句。没过多久，小希就以“我们已“吃饱了，要先回去买些菜准备今天晚上做饭”的理由拉上了同来的一行人，离开了烧烤场。本和男生们有说有笑的陆以文闻言，便自发和朋友们道了别，再一次走回了裴霈身边。
　　“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们。”大家临走前，裴霈笑着道别了一句，惹来布丁不满的轻声冷哼“切，装模作样地摆女主人模样给谁看呢这是”。
　　“也谢谢你们。”宋瓷稍稍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布丁，向裴霈淡淡一笑。
　　仿佛那些事情从来没有横隔在她、裴霈和陆以文三个人之间。
　　宋瓷只是一味浅笑——
　　过了今天，所有一切，真的就全结束了。
　　如果说之前她是强装笑颜对别人说她已经没事的话，那么从今天开始，往后她对别人说“我已经放下了”都是真心真意的。不知为何，裴霈今天与陆以文在她面前亲昵的举动，她竟能平心静气地接受了，那种从容与平和，神奇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宋瓷记得，有一本小说曾写道，“恨一个人也好爱一个人也罢，那都是在乎那个人才会有的情感”。现在看来，于她而言，“陆以文”这三个字，已经不能轻易牵扯她内心任何消极情感了。
　　分手后的两个月，宋瓷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轻松”。是的，心里没什么可憋着的郁闷了，于是就轻松了。
　　离开烧烤场，众人幸运地赶上了准备出发的渡轮。进入船舱后，小希特意选择了宋瓷旁边的座位，而宋瓷坐的座位，是她最爱的靠窗位。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小希心里有些明了，却仍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猜对宋瓷的心思。
　　“你说呢？”宋瓷轻笑，反问。
　　小希点点额头，半晌，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最好了。本来我还郁闷着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那两个家伙，现在看到，倒是要感谢裴霈那么积极主动地挨上我们大家伙了。”
　　宋瓷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刻起来：“是啊，挺感谢她的，还有陆以文也是。”
　　一度以为会经久不散的那个人那些事，经过了几度执着之后，不经意间，便懂得了“释然”二字的真正含义。
　　她曾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转过一句话，叫“长不过执念，抵不过流年”。大抵，感情这种微妙的存在，便是这样的吧。
　　小希闻言，不禁有几秒出神——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过身边的女生用这么浅淡的声音说出那个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男生的名字了——
　　现在想起来，对宋瓷表现出来的平静淡然，居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