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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帅的车子一路往前开,自顾自开向自家宅邸,倒像是忘了方才那码事。车开到大门口,早有下人开了雕花铁门,细石子甬路两旁站了一对护兵迎接,看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这宅子是一个白俄流亡的设计师修造的,几经易主,到了大帅手里也不过是两三年功夫。

      其实也不过是两三年功夫,这些就全都有了。他站在门厅前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子,打量着楼上那凸出的圆肚窗,怪模怪样的,他看不惯,也不知道那毛子设计师是从哪里学来的风格。储德全见他停步打量,早就乖觉地站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看大帅沉吟,便赔笑道:“太太在楼上。”

      马欣宜笑道:“那自然。她还能去哪儿。”

      储德全垂下目光,笑得更加中规中矩。

      晚饭是大帅一个用,饭桌照样是西式的,长条的桌子,两边都空荡荡的。雪白的桌布烫得笔挺,餐具许是从哪个西洋古董商那里弄来的,餐巾环儿上还有没磨尽的洋文字母。马欣宜看着那餐巾就是一皱眉。早有人上前给他递上筷子,想要撤下那些银器,马欣宜摆摆手,示意算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

      等下人送上茶来的时候,储德全不知道又从哪里溜出来了,站在门边,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大帅慢悠悠地漱了口,抬起眼来望他。储德全这才凑上前来,笑道:“那个人的来历打听了。”

      大帅拿着手巾把子揩着手:“哪个人?”

      储德全道:“白天在泰和楼闹事的那个。属下打听了,他原不是有意和黄万全作对的。他没什么来头,就是个外地来的戏子,也没挂靠在泰和楼的戏班子里头,就在那儿打打零工救救场,饿不死就混着。今天是和角儿的跟包吵嘴,就打起来了。”

      戏子。大帅想着倒是一笑。

      储德全跟着赔笑:“是不是,您说可笑不可笑。不过,我瞧着他瞪您的眼神倒有点蹊跷。依属下拙见,不妨再查查,说不定揭了黄万全的底儿,就在他身上。”

      大帅把毛巾轻轻往桌子上一撂:“身手倒是不错,唱武生的吧。”

      储德全笑道:“终究是戏台花把式,身手究竟怎样,还要看栽培。”

      马欣宜不说话。老妈子过来收走毛巾,重又端上碗碧螺春来。大帅端起茶碗,倒不急着喝,对着灯光看着杯里的茶叶,又转了转杯子。那叶子看样子是陈茶,闻着觉得钝钝的。储德全见他这样,心里便料准了七八分。这时候只听大帅唤道:“储德全。”他赶紧应着:“您示下。”

      大帅却说起来别的事:“给太太找的好东西,带来没有?”

      储德全笑道:“让他们备下了,正要送去给太太过目。”

      马欣宜说:“拿进来给我吧。待会儿我自己上楼去。”

      那白俄毛子设计的楼梯窄窄的,打着旋儿通向二楼。此时天已经黑了,二楼走廊里点了一盏壁灯,昏黄的颜色看了更觉得黯淡。有个穿着月白色竹布大褂的老妈子从二楼一间房门里走出,正要掩上门,见了大帅便站住了。马欣宜和颜悦色地道:“跟太太说我来了。”老妈子刚要言语,屋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尽力提着嗓子道:“让大帅进来吧。里头暗,你扶着他一点。”声音很沙哑,听着像是比上次还厉害似的。

      马欣宜道:“不妨事,整天行军打仗的,怎么就怕摔着了?”说着往里走。屋里笑了一声道:“行军打仗有地图哇,不熟可不就摔了?”老妈子见不是事,也不敢跟进去,倒退了两步走了。

      屋里果然是漆黑一片,窗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走不几步就是一大扇玻璃屏风,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盏幽幽的烧烟的灯点着。空气里都是鸦片烟的味道。马欣宜在屏风前站住,淡淡地道:“敏儒,我带了点上好的芙蓉膏给你。”

      大帅夫人唐敏儒像是愣了愣。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她翻了个身,像是把脸冲向屏风这边似的。马欣宜待要走上前去,就听到夫人说:“走到那儿就行了,把东西搁外头吧。”

      外头?马欣宜环顾四周,借着暗淡的光线,好不容易看见一把椅子,像是方才那个老妈子坐的,皱眉道:“这成什么话——伺候你的人都哪儿去了?”

      唐敏儒打了个哈欠:“一般这个时侯,我都打发她们睡了。知道这儿没人来——哪知道稀客到了。不为我,单为伺候你,她们也不该走啊。”

      马欣宜把手中纸包往椅子上一搁,没应她这茬。唐敏儒幽幽地道:“这东西哪儿来的?买来的?不能……你什么不是抢来的。”说着便轻轻一笑。年轻少妇们轻笑本是有韵味的事,怎奈她那嗓子已经完全毁了,听上去磔磔的,像是夜鸟。

      马欣宜道:“端了大烟商曹沛罡,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他的人我也都并过来了,回头还得请总司令批个名册。”

      唐敏儒像是说得有些兴奋,声音比方才有了些气力:“姓曹的家里的?那货一定是好的,倒难为你,懂这个。也别都给我,爹下月生日,给他留着点。”

      马欣宜笑道:“督军大人生日怎能用这些搪塞,我总要送他老人家一笔大礼。”语气笃定,态度从容,夫人方才那些冷嘲热讽竟像是全不放在心上。唐敏儒嗯了一声。片刻后又道:“看样子,你今晚在这里歇?”

      马欣宜略一点头,想到她看不见,便嗯了一声。唐敏儒又沙哑地笑了:“那真是有劳了。”大帅表情终于是有些不豫,生硬地道:“也没什么。”唐敏儒道:“说两句闲话——我躺在这儿什么也不知道,说错了大帅你可别见怪。听说为了那个姓曹的,也死了你一批手下。里头有个你得意的人,胸口中了好几枪。年轻轻的,我都觉着怪可怜。哎,马欣宜,你心疼不心疼?”

      这话倒是出乎马欣宜意料之外。她到底是唐督军的女儿,哪怕抽大烟整个人都残了废了,也是唐督军的女儿。她自然有眼线。若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想来也会有一番本事。好端端的一个人……会轮到自己娶她?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他贴着那玻璃屏风站住了。对面那个女人开始吞云吐雾,似乎还在盯着他看。她当自己是烟雾里的女皇帝,垂帘听政玩味臣子的反应。可那个烟雾里的帝国不过是几尺大的烟塌子……她真不知道?想到这里他又笑了。他咀嚼着那种游刃有余的恨意,像是嘴里咬着牛蹄筋儿,韧韧的很有兴致。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把这玻璃障子砸碎了,敏儒,你心不心疼?

      那个模糊的人影像是被刺了一下,蜷缩起来。她低声说:“你敢……”马欣宜笑道:“这是何苦来。其实也犯不上,反正也碍不着什么。下个月督军大人生日,你总得出来见见光吧?到时候我们还不是一起——”

      唐敏儒的声音从屏风后厉声传出来:“马欣宜,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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