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II》血腥蓝

4、第 4 章

　　（四）“我叫郁，是澈的朋友——我和他是同班同学。”面前的这个男孩子有一种阳光的气息。和这里蓝色的灯光与蓝调音乐不太相称，他更似明亮的橘红色。
　　“你好。”我在不觉中放松下来。
　　“看你样子……不太像是会到这里的人啊。”他压低声音说。
　　直觉很准的人。
　　“那你呢？”我反问到。我觉得他也不像是会来这儿的人。
　　“我嘛……”他笑了。“你猜呢？”
　　他的笑容明亮而张扬。他的牙齿又白又齐，笑的时候特别显眼。没等我回答，他就很快的说：“我和你一样——是来看澈的。他在这里工作我不放心。”
　　有些暧昧的话。我无法立刻判定他的意思。是怎样一种关心？单纯朋友间的，或是……
　　“其实幻彩还好的，不是什么人都来，澈也没有被人骚扰过。他是讨人喜欢的类型啊，有些忧郁气质的单纯少年……”郁又笑了，望向澈的方向。“看他的眼睛，很漂亮不是吗？那种深邃的蓝色，像蓝宝石一样……你仔细看。”他偏着头，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之前我并没有注意澈的眼睛。吧里的光线太暗了，澈又习惯于低着头。现在我顺着郁的视线看去，注意看他的眼睛。他的确有一双迷人的眼睛，目光是宁静而顺从的，深的如同一汪海水。

　　“那么……你是谁呢？”郁突然问到。
　　他的目光仍然望着澈的方向，却有些懒散的冷漠。那其实是针对我的吧。他并不是个很简单的人。
　　“如果你是澈的朋友，那么你也就是我的朋友，让我认识你吧。”他转回头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这个叫郁的男孩子，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我叫杉。23岁，作家。很高兴认识你。”我礼貌性的笑着说。
　　“是澈给你这儿的地址吗？八爪鱼是你？”郁盯着我，很有兴趣的样子。
　　“哈，是我。”我干笑了一下。有点后悔当初取这样古怪的名字。
　　他一下子恢复到刚见面时那种明亮的笑脸，甚至很夸张的抬手拍了我两下。
　　“哥们儿，我喜欢你的名字！”他咧着嘴笑。
　　“我喜欢你！”他说。然后站起来向吧台那边的澈走过去。我看到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澈不好意思的朝我点点头，郁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摆摆手，走出了幻彩。

　　我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还有一种想逃的感觉。
　　因为我无法了解这里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起码现在如此。我无法揣测他们的心思或意图。
　　我感觉自己是个异世界的人。

　　这时候澈过来了。
　　“对不起，让你到这种地方来……我以为……”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知道郁刚才和他说的话里包括“他（杉）是个正常人。”澈误解了，因为我的小说，我的那篇《蝴蝶》，那明显的同性向。
　　我真的不应该是排斥的，否则又怎么会写呢？
　　可是真的到这样的氛围中，我又排斥了。
　　是否是所谓的“叶公好龙”呢？
　　我不该是这样的人。

　　“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对他说。
　　我决定让自己真的不介意。
　　他笑了一下，感激的表情。“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你。”
　　“谢谢，可是我不喝酒。我喜欢咖啡，可是这里……应该没有吧。”我说。
　　“这个……确实没有。”他的表情有些苦恼。
　　他认真的苦恼，这是一种让人心疼的表情。
　　“有度数低一点的吗？”我问。
　　“有的！”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蓝色夏威夷好吗？”
　　“好的。”我点点头。
　　他立刻熟练的准备好杯盏，开始忙碌起来。

　　……
　　我喜欢它的颜色。亮的几乎透明的蓝色，像初晨的浅海。
　　“好喝吗？”他问。眼睛望着我。
　　“好喝。”我笑了。其实我不太明白如何品酒。我的口味偏重，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已经破坏了我的味觉。“这颜色很漂亮。”

　　“我最喜欢的是蓝色，特别是这种蓝。”他笑着望着我。
　　“你很幸福，你喜欢的颜色总在你的眼睛里。”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很美的眼睛。海一样蓝。
　　他又羞涩的转了一下头，轻笑一下。
　　“是啊，可我并不能经常看到的，也恰是因为他在我的眼睛里。”他轻声说，咬了一下嘴唇。
　　“你可以从我的眼里看到，现在。”我说。
　　我被一种淡淡的伤感所感染了。没有来头的一种情绪，从前很少有过的一种感觉。面前的这个有着一双美丽蓝眼睛的少年，我很想解读他忧郁外表下的那颗心。我觉得那颗心一定如他的眼睛一样宁静而忧伤。

　　他看着我的眼睛，寻找自己的那抹绚目的蓝色。我被他的蓝色深深吸引，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看到了吗？我的眼里全是你的蓝色。我的眼睛告诉他。
　　他渐渐向我靠近。
　　我动弹不得。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觉得身上好热。我在期盼什么？——无法去思考。
　　他抿了一下嘴唇，突然垂下了眼帘，隔断了我们之间的接触。他咬着唇，有些慌乱的站直了身子，目光游移。
　　“对不起……我……”他说。他的表情好象是犯下了什么大错。
　　我也一下子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我惊讶于刚才的那种感觉，我一度以为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出现的完美的感觉。在他眼中找到的，如迷药一般让人陶醉的色彩。
　　我摇摇头。
　　我并非是小说中的角色，我生活在现实中。我最怕的是终有一天无法分清现实与幻境。

　　想让美妙的音乐停止，只要按下“暂停”键；
　　想重新听一遍、两遍，一直到听厌，只要按下“循环”键；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时间停止呢？
　　有什么方法能让美好的事物重复出现呢？
　　只要时间还在流逝着，只要生命还在循环着，有些东西就必然会失去，有些经历就必然会重复。

　　出现在梦境中的事物是那么真实，真到让我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可我生活在现实中，我的理性一再的告诫我，必须要分清。
　　一度，我也是很喜欢幻想的，我在入睡前编制自己的世界，再让它们于梦境中继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现实起来，直到不再做梦。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再幻想了。所有的故事都蛰伏在我的脑子里，它们一直都在，自我出生那一天起。当我拿起笔或触碰到键盘时，它们便以文字的形式出现了，不慌不忙的或是前仆后继的。
　　我是个理性的人，理性到不像会写出那样的文字。可它们都出自我的手中。有时回过头来再看时，竟然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我写的。我何以会选择作家这个职业的？……也许这也是一种事先安排好的命运吧。
　　也许见到他也是逃不掉的命运。
　　我知道，他对于我，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小说一样的情节，终于出现在我身上。
　　这一次我不知道发展与结果会怎样，因为我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

　　终于等到下班的时间了。
　　我和澈并排走在路上，已经是凌晨了，夜很黑，路上几乎没有人迹。我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上过街，虽然这是我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候。
　　我们就这样走着，带着凉意的风吹到脸上，很舒服。我们一直没有交流。不知道他是否在思考着什么，这种时候我是不思考的，虽然我看上去也许是。其实我是个非常懒的人，懒到一有机会就想发呆，不过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所以我有好久没有发呆了。

　　我感觉他一直望着我派，像要说什么。我转过头看他时，他却一直微微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于是我又望向前面的路，继续发呆。

　　“杉……我……”他突然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现在说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我……恐怕得回家了。”他说。我知道他并不情愿这样说的。不过没办法，我们生活在现实中，无法随心所欲。
　　不过还是有些遗憾的，这么快就要分开了。离别总是伤感的，虽然并不是无法再见面。
　　“那，再见……”我说，努力让自己有笑容。我觉得自己很假。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知道。
　　“再见。”他说。他还是低着头，我看到他抿了一下嘴。
　　可我们谁也没有移动脚步。我们都在等待对方先转身，因为我们虽然说了再见，其实谁也不想真的离开。
　　就这样站了很久，四周一片寂静。路灯下我们的影子，好长好黑，投射到被灯光染成橙色的地面上。

　　可是结局是终归有一方让步，终归有一方先离开。我不愿意做违心的事，可我更不愿意让他做。于是我笑了一下，笑得好勉强。
　　“那我走了，你要小心啊。”我说。他抬起头，我终于又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忧伤的眼睛，让人觉得心痛的目光。
　　我不敢再看下去，我怕我会真的不忍离开。
　　于是我转过身……
　　在那一瞬间，他拉住我的右手。我回头，只看到他那双流泪的眼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松开我的手，转身跑开了。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里。
　　……我呆呆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像个傻瓜一样。
　　我本来就是傻瓜，不折不扣的傻瓜。
　　我居然想笑，好想笑。
　　可是眼睛却沉重的发酸。

　　被他握过的右手还残留着余温，我知道这也是我的错觉。
　　可是他流泪的眼睛，却不是错觉。
　　他的矛盾，与我一样深。
　　他也在期盼着，同时又不敢去承认。
　　我们生活在现实中，无法随心所欲的。
　　我不是麻木的，也不是在装傻。是我太理智了，理智到不让故事有发展的余地。
　　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