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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各路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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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间,一生够不够?
很多年以后,宁白再回忆起这个夜晚,唯一能想起的只有这句话。
王福临却说:“啊?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爹爹你不是说说,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生。”
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咯咯直笑:“那岂不就是睡一觉咯?”
宁白庆幸,没有当时就信了王福临的话。
我有时间,一生够不够?
宁白还是不疑、不信、不说话。
苏老头儿说:“这女娃,傻不拉几的。”
王福临揉着鼻子,面无表情:“幸好我在学医,总能将她治好的。”
宁白推他一把,差点没把他推下屋顶,“你才有病,脑子有病。”
王福临一脸无辜:“这算不善谋杀亲夫?”
苏老头咯咯直笑:“她说算就算。”
王福临与宁白忽然大叫一声,指着苏老头儿说:“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苏老头很受挫:“我来了,有一会儿了,还说了好几句话。”
“哎呀呀,你这老头,不是耳朵听不见吗?”王福临觉得好丢脸。
苏老头一脸无辜:“有些话,不爱听,就不听,谁让你们背后评说别人。”
“我哪有。”
“苏姨的事,是我们苏家的事,你们两个外人,不许说!”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说多了,还费老子的口水!”
“你这个浑小子,提了你们的饼,滚回去。”
王福临和宁白不会说,他们是被人赶出去的,尽管宁白千恩万谢,赔笑赔到脸抽筋。
回去时,这路上已没了人,花楼里的姑娘也都歇下了,只零星传来些醉酒的声音,客栈酒楼将自家门前的灯笼点亮,为旅人引路,夜风袭来,吹得灯笼晃动,光线也变得斑驳起来。
宁白与王福临走在斑驳微弱的灯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灯一晃,影子也跟着摇曳,映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张牙舞爪。
宁白不自觉地像王福临的方向靠了靠。
王福临笑笑说:“你看,没有我还是不行吧。”
宁白一声不响地走开了,与他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
王福临一把将她扯回来,嚷嚷着说:“我饿了。”
宁白无可奈何,掀开食盒说:“只准吃一块。”
王福临拈了一块花饼,三两口就吞了,末了只剩一小口,才想起什么似得,递到宁白嘴边:“你不尝尝?”
“尽是口水,我才不要。”宁白别过脸去。
王福临一口又吞了,含糊不清地说:“苏老头脾气大,做得饼皮儿却是极好的。”
宁白轻轻嗯了一声。
竟没什么话讲。
是方才讲得太多了吗?
抑或是,掏心窝的话讲得太多,再讲别的就言之无味了?
宁白正想着,王福临牵着她袖子的手一直向下滑,瞬间就滑到她手上,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宁白触电一般抖了一下,下意识甩开了他的手。
王福临的手悬在空中,荡了几下,无处可去。
宁白咬了咬唇,矗立在原地。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僵持着……
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夜风依旧肆虐,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光影越发斑驳,站定不动,这声影越发清晰,多听一会儿,好似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亦真亦幻,引人遐想。
宁白才站了一会儿,腿脚开始发麻。
王福临还荡着他的手,木偶似得。
宁白想起几年前,她掉坑里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阴风阵阵,树影斑驳,隐约的窃窃私语,沁入骨髓的凉意,还有……
“嗷呜……”没想到在城里,也会有狼。
这时,前方转角的巷子里忽然冲出一个黑影,径直向着宁白的方向冲来,黑影投射在两旁的房子上,魁梧阴森。
“啊!”宁白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飞快扯住王福临的袖子,紧紧挨着他的手臂。
那黑影近了,汪汪吠了两声——只是一条黑狗。
宁白被它吓得不清,拽着王福临的袖子,不敢松手。
王福临吹几声口哨,那狗热情不已得绕着他摇尾巴。
宁白伸手,狠狠在王福临腰间掐了一把。
王福临吃痛叫了一声,报复似得骂黑狗说:“大夜晚的瞎晃悠什么,还不快滚!”
黑狗呜咽一声,很是委屈地跑了。
宁白松口气,却没有松手。
王福临说:“你从前不怕狗的。”
宁白咬着唇说:“那些狗都不长这样。”
王福临忽然明白了:“你怕黑。”
宁白暗自腹诽:让你掉坑里过那么久,看你怕不怕。嘴上却说:“我才不怕黑。”
“你当然不怕黑,你只是怕黑成这样的时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
宁白楞住,王福临什么时候,将她看得这样透彻。
那么,这就是他坚持要来的原因?
王福临没说,宁白自然不会问。
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固执地说:“快点回去,你走前面。”
王福临二话不说,往前走。
宁白扯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走,在他背后,尽管也是漆黑一片,但起码前面多了一堵墙,足以挡住夜里的妖魔鬼怪。
二人无声无息,无言无语,不紧不慢地走,她的步子始终叠在他的步子上,一步一步,终于走回了林府。
一路无言,却默契地无以复加。
夜色被他们踩在身后,犹如时光,只有回头看时,才能看见曾经走过的路,听见说过的话。
小林公子吩咐墨香提了花饼,深夜纵马出府。
据说,今夜辰时,东山会有奇景,炎家小姐邀小林公子深夜观景,翻云覆雨,别有一番滋味。
宁白想,今夜看了万家灯火,免费听了云姑娘的琴。
也不错。
小林公子此行,三日后才回来。
林梓沐说宁白做的花饼味道很是不错,即便跟书上说得还有些差别,但已是清甜不腻、令人唇齿留香了。
炎家有意买断宁白调制花馅的方法,作为炎记饼铺的特色出售,这着实出乎宁白的意料。
炎家出手,价钱可观。
然则,宁白却没有立马就应下来。
倘若这还是独钓寒江雪,宁白肯定不会犹豫,悉听小林公子尊便。
唯独这花饼,宁白想问问王福临的意思。
宁白首先问的却是:“公子怎么看?”
苏老头早说过,宁白这人,心口不一,贪心不足,总想顾全两头。
林梓沐嘴角微微一扬,神色倨傲,可惜宁白低着头,没有看到:“我林氏旗下若有饼铺,也轮不上炎家。”
宁白惊奇道:“我曾听人说,这蓟城里的商铺,有一半都姓林呢,怎么都没有饼铺么?”
“道听途说,不足为据。”林梓沐道,神色不无惋惜,“早年开过几家饼铺,但是工艺比不得炎府,便就作罢了。”
宁白想起苏老头,意有所指地问:“当初苏府家散,老祖宗们怎么没有收留他们?”
“都是往事,不提也罢。”林梓沐脸忽然变了,“宁白啊,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
宁白讪笑道:“好奇而已,问问罢了。”
林梓沐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云儿的故事,对你影响颇深呐。”
宁白头更低了:“公子火眼金睛。”
林梓沐笑而不语。
宁白将这事说给王福临听,王福临张口就问:“林梓沐怎么看?”
宁白惊奇了,王福临居然也会问跟她一样话,也要顾全两头吗?
王福临说:“此事可大可小。你是林府的丫头,花饼也是林梓沐吩咐你去做的,此番成了,功劳是记在你头上,但花饼还是林梓沐的。林梓沐是大家少爷,咬着花饼不放,便显得小家子气了,放手给你,就是赏你,还得个好名声。但炎府和林府到底还是对手,你将花饼卖了,销路不好倒也罢了,销路好的话,岂不是挡了自家财路。”
宁白觉得有理,便将林梓沐的一席话讲了。
王福临也很是差异:“偌大一个林氏,竟没个饼铺,这样一来,茶馆里茶点几乎都出自炎记了。”
宁白只惊奇林府不像传闻那样势力遍布蓟城的商铺,实在想不到王福临想的这一层,“有什么要紧吗?”
“蓟城人好闲谈,常常扎堆一坐便是一天,期间吃了多少茶点,喝了多少茶,你想都想不到。这些人嘴又叼得不行,寻常茶点看都不会看,倘若林氏没有饼铺,蓟城还有哪家能与炎记比肩?光这茶点一年的收入,你爹给人做十辈子的木工都挣不回来。”王福临分析着,瞧着宁白一脸不信地表情,又补了一句,“当然,这点钱对我们来说,很多很多,但对林府而言,还不够小林公子寻常的开销呢。你想想,就独钓寒江雪那一次,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物力。”
宁白嗫嚅着说:“也没外头说得那样夸张。”
王福临看她有心为林梓沐说话,也不恼,反倒是心平气和地说:“你自己就在府中,也用不着听人说。”
宁白沉默了。
王福临暗暗琢磨了一阵子,问:“林梓沐什么表情?”
宁白没敢说不敢看,闷闷地说:“那可是少爷,我哪能盯着看。”
王福临听这话,心中窃喜,却面无表情的说:“就林梓沐的话而言,他心里定然是不想白白给炎家送钱的,但是碍于你,却又不得不把面子做全了。”
宁白听不得王福临这样想小林公子,气呼呼地辩解说:“你也说了,这点钱对于都不够小林公子的开销,小林公子怎么会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