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八十四章 宫变(下) ...

  •   “太子一党尽数被擒,请将军示下。”

      刀锋直指地面,盔甲在融融的灯光里仍散发着凛冽的光,瞟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关陆,魏云音猛地拱手对龙床上躺着一直未曾出声的烈帝跪下。

      “请皇上示下。”

      关陆眼一跳,也转而跪向烈帝。

      帐内传出来声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冷笑。

      “大将军说应当如何处置?”

      “太子已然伏诛,跟从太子叛乱逼宫者,尽斩。”冷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她拄着的剑闪闪发光,未曾抬头看烈帝。

      龙床内传出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好似空气都被这急剧的咳嗽抓紧了咽喉。半晌后咳嗽化为喘息,渐渐收于无声。

      “就按将军说的办。”

      关陆领命后退了出去,魏云音本也是要退的,但帐内的烈帝冲她招了招手,伸出来的那只手,依然白皙修长,就像南舟,像袁勖怀。

      西陌数百年女帝王朝,自是有他的因由,这一方水土养育之下,女子体格健壮,远胜男子。后来成为北朔属国,西陌多与北朔通婚,四国关口不似从前紧闭,与别国通婚诞下的后代,渐渐失去西陌本土女强男弱的特色。

      只是传统里的某些东西,仍然会悄无声息地保存下来。

      纵使现在上位者是男子,也丝毫无法改变他曾对女帝的尊崇,望着明黄大帐上绣着的金龙,烈帝神情有些恍惚,朦胧中想起当初还是瑬丹为帝,不止一次天色未明时,瑬丹更衣上朝,特意吩咐底下人不要吵醒他。

      他心底里有野心,从没有真正安眠过,瑬丹前脚走,后脚他就睁开眼。望着顶帐上的青鸾鸟,分明帐中没有一丝风,却好像是迎风展翅一般,十分碍眼。

      握着烈帝手的魏云音忍不住出声,“皇上……”

      “啊……”他好像忽然醒了过来,从仍是青鸾为尊的旧梦里醒来,毒药让烈帝显得格外憔悴,双眼泡肿眼窝青黑。

      “臣命人去请父亲过来,皇上不必过于忧心。”

      宽慰的话人人都会说,却未必是真的。

      “你不怪朕……”烈帝声音沙哑,说一句喘三喘。

      魏云音凑近些,才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无论臣心里怎么想,为臣者必须遵守君臣之礼,这是臣的娘亲教臣的。”

      “呵……”烈帝笑了笑,握着魏云音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背,神情恍惚,“你娘当年,是西陌百年难得一见的英勇之人,她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不知让多少好男儿睡不着觉。若登临天下的是你娘,大概,也没朕什么事了。”

      “臣不敢。”魏云音低着头。

      “便是斩首的圣旨到了府上,她手握重兵,若是朕的龙符,同你娘的青鸾印章同时传入军中,恐怕那些女将,听从你娘的多。但她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朕就是吃准了你娘绝不会叛,才敢下旨抄家斩首。但派袁勖怀去监斩,也是朕,放她的一条生路……”几月里烈帝迅速苍老下去,她对皇帝的印象还留存在第一次宫宴上相见,保养得当的烈帝,面庞如玉般没有一丝褶皱,不怒而含威。

      “可不知怎的,朕还是不放心,派出杀手追杀。也是你娘命中合该有此劫,朕的人还没来得及下手,天灾就要了你娘的命。剩下你和南舟……”烈帝这才第一次仔细看着魏云音,她的眉目,确实与瑬朱有几分相似,也与瑬丹相似。她们本就是一家,真正流淌着西陌天家血脉的女人。

      “斩草不除根,终有大患。”

      魏云音心内一凛,尚未做出反应。

      烈帝忽然笑了,这个笑饱含慈爱,魏云音一时愣怔。

      “这江山,本就不是朕的,还谈什么大患。”

      说着他摸了摸魏云音的头顶,大掌摩挲过的感觉,同亲人的拥抱和亲近是一样的,魏云音直直跪着,没有躲开。

      “朕,该是时候,写传位诏书了。”说着烈帝松开了手,一旁机敏的老太监替他铺平本就摆在床上的空白诏书。

      烈帝指间夹着狼毫,笑看魏云音一眼,似真想知道她的意见般询问道,“你说,朕当传位于谁?”

      她张了张嘴,蓦然收声低头,“皇上家事,臣不便置喙。”

      “天家家事,便是国事,天下百姓皆可议论。你也是百姓,就说说看你的想法。老五还小,这帝位轮不上他,旁人,你觉得谁是最合适的?”

      等着魏云音说话,烈帝翘起笔迟迟没有着墨,笔上墨汁片刻间耗干,他又重在砚台中润了润,又问她,“怎么不说?朕命你说,免你死罪。”

      她咬了咬唇,猛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臣有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讲。”

      “当年四殿下开弓救回先帝,皇上就已经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为何多年来保存太子之位,才致使今日太子按捺不住。若早行废立,断了太子奢念,或许皇上不必亲手……杀自己的儿子。”

      “也或许韶容早就死于暗箭。”烈帝坦然接口,“先帝未曾着手为容儿培养任何势力,没有几个人知道容儿是先帝的儿子,朝中新旧更迭,朕一手改换西陌女强男弱之势,先帝旧时留存的死忠,几乎都被血洗。若行废立,皇后的亲族,恐早已背叛西陌。朕大行屠戮,若没有皇后的支持,恐怕早已被哄下帝位。”

      “坐在龙椅上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前朝旧事在魏云音脑子里多如沉戟,随流沙消逝,早无什么痕迹。那时她还小,顶多对自家府上那几日巨变尚有印象。她唯独还记得,便是那时死了很多人。

      “呵呵……”烈帝笑了笑,难受地屈起身,从嘴边拿下的绢帕上凝着新旧不一的血迹,“当年,朕以为这很重要,值得用至亲至爱之人去换。而今看来,这也没什么太重要。”说着他提笔,在诏书上落下第一点墨色。

      此时下人在外通传,南舟已到。

      魏云音起身退到一旁,见到自家爹爹无恙,只是略瘦了些,一时放下心来,虽还有点心疼,但总归是无事。

      “你来了。”烈帝没有抬头,仍在写他的诏书。

      “诏书晚一点写也无妨,让我看看。”南舟也不自称草民了,坐到龙床上便去扯烈帝的手。眼风扫过他正在写的那些话,像是传位诏书,忍不住道,“你正当壮年,写什么传位诏书,真撑不住了再写也不迟。”

      “这诏书,是我儿子送来的。”

      南舟抬起眼,也未见有多诧异,天家之事向来如此,当年已见识够了。

      “不过,几个儿子,朕一个也不选。”烈帝笑道,眯成线的眼像狡黠的狐,紧盯着南舟,“朕传位于你与瑬朱的女儿,如何?”

      本搭在烈帝腕子上的手一颤,南舟尚未说出话,烈帝已抬手,落笔无悔。

      ☆☆☆

      从前夜魏云音进宫,将军府上就加强了守卫,苏峰送干戚已返,回来时宫中形势已稳,便留在将军府负责守卫。

      到翌日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病而亡,四日后葬入皇陵。

      魏云音返回将军府时,已是午膳时候,两个小东西都没好好吃饭,让厨房做了他们爱吃的,留苏峰在书房问了问送干戚回去的事情,魏云音就命人把各样菜都拣出一小份来,摆到袁勖怀房中。

      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照入,袁勖怀坐在窗下小榻上,眼望着窗外枝头,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

      下人利索地在小榻前张起矮桌,摆上饭菜,本以为不太多的菜式,还是摆了一桌。

      遣散了下人,笑眯眯地蹭到袁勖怀身侧,男人还有点愣神,魏云音已经念叨开了,“你想吃哪个?使唤我一声,我给你夹。”

      是了,他的手还不能随便动。今日醒来她不在身边,袁勖怀有些心不在焉,一上午等待过去,好像到黄昏也不过是刹那,他一直坐着没动,窗外来来去去的人,都不是她。

      这会儿人真的坐在他跟前,他又有一些不确定了。

      “吃哪个?”

      见他的目光在藕丁上多停留了会儿,魏云音夹起一筷子来喂他,他很乖顺,她喂什么,他就乖乖张嘴嚼两口咽下。

      等把袁勖怀喂得差不多了,她才狼吞虎咽起来,打架是个耗体力的活儿,她早已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冷不防一抬眼看袁勖怀在笑,笑得毫无心机,干净又纯然。魏云音忍不住愣了愣,这样一个人,都三十好几了,又为官多年,竟还能露出这样的笑来。她心尖上一颤,傻不愣登地问,“还要吃什么……吗?”

      袁勖怀没说话,凑过去在她嘴边亲了亲。

      “诶……”

      “粘了东西。”他目光坦然,但眼角和颧骨却偷偷染上了丝微薄的红。

      “啊。”她应了一句,也不甘示弱地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你没粘东西,我想亲你。”

      好像方才那点把戏被看穿一般,袁勖怀的脸更红了,撇开目光不看她,望着裹成馒头的手,有点儿懊恼生闷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点像小媳妇。

      魏云音没忍住,又在他嘴上嘬了一口,也不管嘴上还粘着芝麻油呢,就含着袁勖怀的唇一阵挑弄,直亲得他气息不稳,又不小心碰到手发出声哼,才放过他。还歪着头,笑眯眯地磕巴磕巴嘴,“秀色可餐。”

      袁勖怀无言片刻,低垂着眼睫,“那你别吃了。”

      从领中透出来的脖颈微微曲着,颈子上一片粉红,魏云音咕噜了一声咽咽口水,不吭声地低下头去吃饭。

      “你……”他似乎有些气闷,你字一出口,就收了声。

      一面往嘴巴里塞菜,魏云音忍不住闷闷道,“你浑身还没块好肉,我想吃也下不了这嘴啊……”

      登时袁大人从她旁边的软垫上挪开了去,一不小心又碰疼了膝盖,正龇牙咧嘴呢,魏云音把嘴巴匆匆一擦,抓起茶碗狠劲灌下去。

      大着胆子趴到袁勖怀身上,两手撑在他的身侧,仔细着没有压到他的伤口,一双眼闪也不闪地盯紧了袁大人。

      “这是……做什么?”

      “恩师大人。”

      “嗯?”鼻腔里淡淡应了声。

      “等朝中尘埃落定,我带父亲回去,你跟不跟我走?”

      你跟不跟我走?袁勖怀瞬时就愣了,垂下一双眼,眼观鼻鼻观心。

      他没有回答的间隙里,魏云音一双爪子在席上按出来两个湿手印。其后在婉转日光中,在午后的微风里,在可闻的亲近鼻息里,她听到袁勖怀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