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入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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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还朝那日，烈风中出来恭迎的，是个魏云音不曾想到的人。袁勖怀不在京中，总有能够替他的文官，然而烈帝派出的，却是幽居深宫的大皇子韶武。
绛紫色的蟒袍加身，韶武一改憔悴的模样，袁勖怀第一眼看到他也略有诧异。但转瞬目光滑到他的一双腿上。
虽行走缓慢，但每一步都踩得沉实，俨然已经康复。
从马车上请下的大帅，冲韶武略施一礼。魏云音对韶武的印象仅停留在曾是袁勖怀的少年挚友，以及宫宴时候见到的清癯之人。
几个月过去，大皇子看上去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得意间凤目流转，若同传闻一致，当年的烈帝则不失为个刚中带柔的美少年。
“父皇龙体微恙，派我来为大将军接风，将军一路辛苦。”说着已从侍女手中的彩漆盘中端起酒杯来。
递到半空的酒杯被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了去，只见袁勖怀一笑，仰脖饮下，亮了亮空杯，“她受了伤，不宜饮酒。”
韶武狐疑地扫过二人，袁丞相站得笔直，身旁的魏云音除刚露脸时仔细打量过大皇子，此时已经低下了眼，片刻后方淡然道，“皇上既然病了，微臣就不在此多叨扰大皇子了，等回府稍作整理，即刻进宫复命。”
“那是自然，父皇也等着见将军。”韶武一颔首，向后望到行军中有个灰头土脸的人，骑了多日的马，身上的衣服显得又脏又旧，脸色更是铁青。
见韶武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韶泱也顾不得丢脸和惊讶于韶武已能行走，只顾着挥手大喊，“皇兄！”
刚要跑上前，他身边的两个士兵脸一肃，竟然亮出了兵器。
“这是……”韶武免不得沉下脸，韶泱纵然做错什么，究竟是天家颜面，此时大军当前，这魏云音不给一点面子，确实太过。
“是微臣下令将太子看管起来。”多年相交，韶武的眼角略动，袁勖怀已然清楚他在想什么。
“已是到了京城，无论如何，总要带皇弟进宫。”韶武话音未落，就听身旁女将冷冷笑道。
“自是要带太子进宫，否则谁能定太子之罪。”她面色惨白，受着伤中气也不足，但眼光如同刀剑般凌厉，回头望了太子一眼，竟似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杀气凛然中，韶武也忍不住攥起拳头，不再接话，领着群臣让出一条路来。
暖阁中燃着的香料散发出甜甜的梨香，魏云音进宫时，袁勖怀已然跪在暖阁中的地毯上请罪，半个时辰下来，双膝已没有知觉。
直到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句，“骠骑大将军请见。”
歪在贵妃榻上心不在焉捏着折子的烈帝，这会儿抬起眼略扫了下袁勖怀，懒洋洋道，“你先起来。”
他垂目应身，刚踩到地面就忍不住晃了晃，正好被人牢牢扶住。放开袁勖怀后，魏云音才拱手上前向烈帝行礼，行的却不是跪礼，只是拱手罢了。
烈帝似未留意到一般，目光扫了眼两边的椅子，随手一指，“坐吧。”
待两个人都坐定了，烈帝的两声咳嗽，在安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的暖阁中，无比突兀。
“此战打得漂亮，犒赏三军是自然的，至于你自己。魏卿，你如今已是封无可封，还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微臣了无心愿，但凭皇上做主。”她低着脸，烈帝的目光盘桓过她头顶，这人比之出京时，多了几分寂寥的淡然。
手指在桌面上打了几个转，烈帝忽挑了挑眉，“丞相可有什么好主意，赏个什么给魏卿好呢。”
“臣请皇上……”袁勖怀声音一顿，已经撩袍跪了下去，“恢复季王声誉，为季家平反，纵然不能让季王夫以当年荣光回到季王府中，但也可放他出宫与魏将军团聚。”
敲着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
魏云音木然的唇角也扯动开一丝裂纹，又瞟了眼烈帝，那眼底杀机分明。
趁着还无人说话，魏云音拔高声音道，“皇上明鉴，丞相此趟边关之行过于劳累，回程中又发起高烧，应当烧还没全退，脑子有些不清醒。皇上权当没听过此话。”
“呵……”烈帝锐利的凤目扫过来，“朕要做什么，轮到臣子来教了？”
魏云音噤声垂目。
矮榻上的人走下来，走到袁勖怀面前，烈帝并未动怒，平稳的声音却叫人不寒而栗，“季王一家三口已死，当年是你亲自监斩，若朕照着你说的话办，那死了的，却又是谁？”
“微臣当年用死囚替换下季王一家三口，欺君罔上，皇上若要追究臣之罪，也无不可。”漠然抬起脸，袁勖怀抬头望着烈帝，背脊挺得很直。
“呵……袁爱卿你在逼朕？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烈帝负手坐回榻中，冷冷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心急如焚的魏云音猛地也起身跪下，“微臣不想要赏赐，皇上不必费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烈帝硬生生打断，“不，一定要赏，还要赏到你心坎上去，否则将来谁肯替我西陌江山卖命。朕素来是赏罚分明的。”话音顿了顿，烈帝吹开茶上浮沫，“此战太子有过，袁丞相私自囚禁太子，当罚。太子令人按兵不发，延误军机，致使两位将军重伤，也要罚。”
一颗心好像牵扯着秤砣，不住下沉，魏云音望着还跪得笔直的袁勖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沉默着等待这迟来的处罚。
“至于怎么罚，朕还没想好，先将袁丞相撤职，刑部尚书商幼清暂代丞相一职，太子也下入狱中，择日朕亲自审问，再行定罪。”
此时烈帝才含着笑转过头去看木着的魏云音，“朕就替魏卿罚过丞相，魏卿可满意？”
魏云音哑然无声，烈帝笑得像是只老狐狸，肚子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这会儿又捂着唇咳嗽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待二人退了出去，烈帝才将捂口的绢帕摊开，帕子里的血色还很新鲜，温热湿润。
他淡淡看了眼窗口，将腿盘得更紧一些，恍恍惚惚地好像是看到那人静静坐在钰兰台中等他下朝的光景。
起初是下朝便去，后来是午后，再后来傍晚，直至他不敢踏入那间屋子，不敢看她的冷淡嘲讽。
烈帝吃力地闭上眼，命人去请张太医。孔医正病了已久，怕是，再也不会回到他面前来了。
☆☆☆
潮湿的狱中不断有吱吱叫的声音让人难得安眠，一身素衣的袁丞相闭着眼靠着一面墙，墙上有个窗，窗口漏进来些微光。
脚趾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抖了抖脚，睁开眼，复又要睡去。
此时猛地一鞭抽在牢门上，带得门上的铁锁一阵响，牢头粗暴的声音响起，“这么快就有人来看你，袁大人还不快起。”
对待袁勖怀的态度已算是温和，在阴暗中关得太久的看守都有些阴鸷怪异。袁勖怀动了动身，膝盖以下疼得不行。
牢中潮湿，这才是第二日，就有些吃不住了。
无人对他用刑，阴冷的湿气本身就是刑罚，门外的人见他吃力，面纱下的脸上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关切。
袁勖怀坐起身，才开口道，“姑娘来看我，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
来人一身水绿的衣裙，身形十分纤弱，听他这话，连忙先将食盒中的夹层打开，取出酒菜来递进牢中，这才别过脸去，从一边玉白的耳上摘下面纱。
陡然间袁勖怀浑身一震。
以为自己见了鬼。
昏暗的牢中，温惠洁白的面容就像笼着淡淡的柔和光晕，她动了动朱唇，轻声道，“今日我才听说你入狱的事，父亲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可还好？究竟是什么大事，让皇上都动了怒。若只是一言不合，就向陛下服个软，也好早些放你出去。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你没死……”袁勖怀喉中发干，没等温惠说完，就打断她，猛地扑到牢门前，隔着栏杆伸出手去，触到的面容是温热的，他的眼珠混乱地转动，蓦然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又蹬着腿退开，大声笑道，“你没死！”
温惠被他刹那间的大叫吓得不轻，低声道，“开战前大将军趁大王子不在府中，偷偷潜入王府救了我。当晚就命人送我上路，只是我身子不好，路上耽误了些时日。不过已于几日前抵达京城。起先在白云寺中住着，前日才返回府中。”说着温惠从腰间摸索出两枚玉佩，正是二人定情的那对鱼儿，她手上夹着红绳，将玉佩抖开在袁勖怀眼前。
“当日我让魏将军带回我的那枚玉佩……勖怀，你可还怪我？”
怪她吗？
袁勖怀蓦地想起，魏云音送亲回来确实带来枚玉佩，他一时怒极，将玉佩扔在军营中没有拿走。如今两枚玉佩都在温惠手上，必定是她当日就没有扔掉，将本属于温惠那枚玉佩收了起来。
细细想来，她是以何种心情，收藏起他们的定情信物。
浑身无力地瘫坐在稻草上，袁勖怀一脚踩死只黑乎乎的小强，见温惠愣怔当场，也不伸手去接玉佩。
等得越久，温惠只觉得心越沉。过会儿仍旧收起了玉佩，咬着嘴唇道，“我一定会让父亲救你出来，这里实在不是谈天的地方。你腿受不得寒，这壶酒不烈，是鲜花酿的，喝一点儿可以暖身。”
“惠儿……”袁勖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温惠眼里一闪而过的期待渐渐沉下去，勉力扯出个笑，“你先吃着吧，我明日再来瞧你。”
说着似乎一刻也不敢多呆地转身而去。
拐角处还捂着牢头嘴巴的魏云音，在牢头的挣扎之下终于想起来还逮着个人，自嘲地看看手中的酒坛子，随手把酒坛一抛。
牢头稳稳接住，听见魏云音说，“赏你的。”
她挪着步子走出大狱，艰难地挪向马车，非要跟来赶车的管家见她脸色不好，忍不住絮叨，“主子就这么出来，待会儿回去，两个小主子又要闹腾，回头还是小的不是。就不知要顾惜身子，这回九死一生，舒小主子本来就气得慌，您还瞒着她跑出来……”
“快别念了，我这就回。”魏云音疲惫地把头抵在车厢上，蓦地攥紧了拳头，若不是心口有伤，她非得一拳头砸死自己。
干戚还在府上昏迷着没有醒来，她还跑到这儿来。温惠也见过了，他们之间，大概也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件陈年旧事，还因此获罪，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另有所图。她一时之间，一点都看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入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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