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业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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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中的红炭不断，暖烘烘地熏得人昏昏欲睡。袁勖怀醒来时摸到身下的白虎兽皮垫，入手便是柔软温暖之感。
已是两天后的深夜。
帐中的牛油蜡烛还烧着，把整间帅帐照得灯火通明。
除去蜡烛偶尔爆出的劈啪声，再有就是炭笔在兽皮上划过的细碎声响。一只手搭在脑门上，他侧过脸便望见那个全神贯注的人，正在手中图纸上勾画，刚沐浴过披散着头发，身上随意搭着件黑色武袍，侧脸不像平日那般笑嘻嘻的平易近人。
而是近乎冷凝的严肃。
他刚放下手，那人就察觉到响动，起身来到榻前，不由分说地将手背贴上他的额。
“还好……”她松了口气，“烧已经退下去。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袁勖怀沉默着平视膝上皱起的被褥，没有出声。身边人已经扬声叫人进来，“把温着的白粥拿进来。”
她一面替他叠好被角，将软垫子塞到他腰下，扶着他坐起来，一面低声安抚，“军中没什么好伙食，不过你累得着了风寒，本吃不得油腻，白粥是最好，胃里也好受些。”
他记得昏睡过去之前，和她大吵了一架。等白粥送上来，她亲手喂到他唇边，贴着那薄唇，他却不肯配合。
袁勖怀木着脸，等她颓然放下手，才冷冷问，“公主的遗体，可从城门上弄下来了？”
浅浅的一声“嗯”传入耳中，袁勖怀抬起眼，才发现女人眉间是前所未有过的疲惫。嘴上刚要软下来，魏云音已将碗放在他手中，起了身向外走，一面留下句，“我忽然想起要找个将军问明日攻城之事，我去叫个人进来服侍你。”
那个匆促起身的背影，看上去无比慌张寥落。
袁勖怀的目光落在碗中。
白粥腾腾的热气氤氲得他的眼也朦胧起来。他咬了咬嘴唇，当时怒极那些话，连他都觉得刺痛。那么听的人呢……
那个瞬间他自己都没发觉，虽然魏云音说公主的遗体已经弄回，他也没有想起要去瞧一瞧。
☆☆☆
翌日黎明。
红日喷薄而出之时，燃在每名将士的铠甲上。从被冰雪覆盖的矮丘上翻过，本就不高的山峰，经过前半个月的砍伐，已经没什么能阻挡西陌大军。
坐骑都戴上马嚼子，四蹄包着布，以防滑倒。
当黑压压的军队出现在桑蛮城门下，已在城门上相候了七日的毕罗被绷带紧缠的手在箭篓中捏住一支长箭，鹰眼搜索着对面军队里那个目标。
西陌军中忽然爆出一声怒喝，“我西陌送上公主和亲，却惨遭毒手，将士们看，城门上的血迹还在！为拂淑公主报仇，被劫掠的百姓还等着我们！上！”
流矢如同火雨飞射而来，兽面盾牌强抵着推行。前面有人倒下，后面即刻有士兵补上。西陌军队如同蚁群般包围住桑蛮城池，从城下搭建纵云梯登城。
城楼上的守军不住推下巨石，一旦进入目下，就难以放箭。
绷着脸的毕罗对惨呼声充耳不闻，还在寻觅那个高瘦的身影，那件向来第一个吸引敌军注意的银白铠甲却无影无踪。
此时负责守城的澹台煦烈已经慌了手脚，抓住毕罗瘦削的肩膀，震耳欲聋地贴着她大喊，“怎么办？我们求和吧，我们求和！王室尚能保全一丝尊严。”
他的父王病重尚在中宫，此刻震天的战鼓想必已经震彻整座皇城，桑蛮内外无人不胆战心惊。百姓各自在家中寻觅躲藏之地，睁着惊恐的双眼等待这难熬的时光过去。
毕罗收回目光，望向她追随了一生的男人，澹台煦烈满目所见皆是血流成河，野火焦土，耳中所闻皆是铁马金戈，刀戟硬碰，猛地推开贴上他脸的手。面目变得狰狞，扯住毕罗的头发教她掉转头去，口中胡乱地嚷，“你不是鹰眼吗！你快找！快找那个女人在哪儿！”
吃痛也仅仅是微皱了眉心，当她温顺地答了句，“是。”
已近癫狂的男人蓦然松手，退回到城墙内壁，将背紧紧抵在墙上，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就往嘴里送，茶色的眼瞳已经不复澄澈。嘴巴里喃喃地不停低念，“不会亡国……桑蛮亡不了……本王是国君……”猛地抬起的脸上泪痕交错，赤红的双目直直望着毕罗，那绝望像一记猛鞭，倒刺瞬间钩入毕罗心内。
她咬了咬牙，决然地回身，双手捧住澹台煦烈的脸，在他额心大胆而放肆地留下一记吻，那男人已没什么意识，只是一个劲惊慌失措地哆嗦着身子。
猛然他的身躯一震。
双腿痉挛地蹬了蹬。
从他胸中抽出的匕首带起的血花喷溅了毕罗一脸。她冷得没有温度的表情，似乎被鲜血染出裂纹。
旋即解下出战前澹台煦烈亲手为她披上的玄青龙纹披风，将瘫在地上已经永久闭上双眼的男人裹住，仅仅露出张脸来。
她抚摸的动作太用力，将他脸上的血污都揩去，低声道了句，“殿下当然是，桑蛮新国主，属下领命。”
正在此时，守城来报，北面旧城墙被硝石火药炸开，一队精兵突入，正是主帅亲自带领。
毕罗目中微闪，将澹台煦烈拽到背上，他心口湿漉漉的血将毕罗的背濡得黏腻，还没有冷下去的躯体成为支撑她的最后一点温度。
策马赶回宫中，占领宫殿高处，殿前丹陛之下的宽阔之地，正是利于放箭的绝佳角度。宫中守卫倾囊以出，却仍挡不住西陌军节节败退。士兵一步步退入正殿，而阁楼之上的女人似乎不打算再退，小心地放下澹台煦烈的尸身，她拔出箭来。
血花怒放在殿前的龙纹石阶上，魏云音举起手中的刀，金色的刀背便是手下士兵认同的进击令，此刻大刀挥下，一阵彻天动地的喊杀声沿着玉阶而上。
弓箭手全都调上城门守卫，此刻内宫高阁反而没有伏兵。桑蛮国小人少，倚仗的便是天然屏障和唯一入城的通道。
可没有通道，她魏云音就不能炸一条通道出来吗？
大雪初霁的晴天，白莹莹的雪地里忽然反射出一道寒光。
眼疾手快的干戚将冲上石阶的魏云音拉下来揽入怀中，紧接着一声闷哼，没入手臂的长箭还不算完。
身侧的弓箭手刚举起弓，就被城楼上射下的暗箭击中倒地身亡。干戚捂着臂上伤口，望向北面射出暗箭的阁楼，大吼一声，将魏云音抓到墙下躲避，匆忙命令一支队伍上阁楼抓人。
鹰眼轻阖，手指被弓弦勒出了白印，毕罗垂下手臂，冷眼瞥向楼下，上来的有超过二十人，从楼下跑上来，足够了。
她弯起一个自信的笑。
疾步走入阴影将身形掩藏起来，一条直线对过去，那个护着魏云音的男人，还在自欺欺人向她此前所站之处望。
猛地举起弓箭。
“嗖嗖”数声，除第一箭落空，后四箭两箭射中干戚的后背，两箭从魏云音的后背透过，毕罗的十成力，并非她身上铠甲所能承受。
但箭破开胸膛之时，因为耳后的风声，她微微闪了一下，但仍然承受不住剧痛地难以起身。更糟的是，干戚也中了两箭。
北面阁楼上冲入的西陌士兵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那暗算主帅的女人，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怀中抱着看不清面目的尸身。
猛然登上玉石阑干，这时候仰倒在玉阶下的魏云音手捂着箭头，远远望见是她。毕罗嘴边扯出个冷冷的笑，就像宝剑青锋上的那抹寒光。
倏忽间从高楼上跌落下来。
轰然之间，只见血光。
☆☆☆
黄昏时分，催战的号角不知已响过多少回，太子韶泱提拎着缰绳，坐在山前马下，远远望着桑蛮城中的硝烟，对着手下那恬着脸的不知名副将道，“你们大将军骁勇善战，从太阳初升杀到这会儿，该是已经战至酣处，那些不知好歹的桑蛮贱民也该收拾得差不多了。”
“是，殿下，不过这是增援的号角声，殿下就在此处等着，末将前去增援即可。”
“不。”冷冷止住他的声音教副将一愣，抬起头就见火红的夕阳余晖点燃着天家人寡情的唇畔，“这座遍地死尸的小国，如何能入得了我父王的眼。你带人去，一把火把地界收拾干净了，本太子才好验收。”
副将哆嗦了一下，犹豫道，“城中还有不少西陌将士……大帅虽未下令倾巢而动，但现在城中的都是精兵……”
太子冷厉的眼光一剜，恨着声道，“你我今日均未听军令增援，少不得落个违抗军令。大战决胜中，违抗军令者，该当如何啊？”
那副将满头冷汗，又经太子提点道，“若是主帅已死，军中就本太子最大，到时候给父皇递上个折子，还怕不封赏你个大将军做么？”
副将对大将军的头衔并未多垂涎，只是，违抗军令却是要斩的，他家中老小一时掠过眼前，咬咬牙带着手下悄悄潜入城中。
当燃尽天边的火蹿起来时，袁勖怀从帅帐走出，远远望着苍渺的天边。身边钻出来个人，赶巧是认得他的胡二，这回没让他上战场，心头还有点委屈。
但见着丞相，还是蹭了过来，“丞相大人。”
“嗯。”袁勖怀略一点头，抱着臂远望那处天边的火光，漫不经心地问，“你见过本官？”
“啊，小的原是大帅身边伺候起居的小兵。”他志得意满地正了正头盔，“不过现在也是个副将了，今日留守，保护丞相安全。”
袁勖怀不置可否，红光在他眼内跳动着，就像不详的火星坠入心底，烫起一股焦糊味。
“你们大将军……次次都亲自上阵？”
“不，大战方如此，小规模偷袭向来都是派手下去，比如说小的我，也去过好多回了。”说着腔调里又带了难掩的自豪。
“她杀敌，是什么样子？”袁勖怀以为自己只是想，其实已经问出了声。
“小的没有好文采，形容不出。但大人听过神鸟凤凰吧，小的只觉得，大将军举着那把金刀砍杀之时，就像一道凤凰燃起的业火，所向披靡。”
远处一颗坠落的流星飞划而过，坠在山后火光大盛之处，冷风吹着他头疼，袁勖怀低了头钻进帅帐，被暖意熏得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闭眼刹那，却恍似是望见了春日的一枝桃花，灼灼其华地透过窗跃然于他眼前。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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