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当歌》轻微崽子

46、第四十六章 方寸之地（下）

　　“我要过去，你醒着吗？”

　　在桶里坐得快要睡着的魏云音，这下算彻底醒过来了。细长的桃花眼睁开来，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喃喃的低语，“那我过来了，你……”

　　她怎么？

　　她还没怎么，脚步声已经渐渐靠近，魏云音顿时慌得上半身都发起热来，将自己缩进水里一些，迅速转了个身，只露出一双忐忑的眼睛，瞅着袁勖怀一步步走过来，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干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还没睡吗？”

　　亮晶晶的眼珠子一转，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水声把你吵醒了？我很快就洗完了，你还是回去睡着吧，天冷，怎么也不把衣服穿好……”

　　单薄的中衣皱巴巴的贴在袁勖怀瘦而宽的身上，他的眼珠子黑沉沉的，眉梢沉甸甸的延伸进顺着两腮垂下的细发里。他的脸本就瘦，现在看起来，竟像是比她离京那会儿还瘦了些。她觉得胸腔都随着他的目光停留而发慌地鼓胀着难以说明的情绪，手脚慌乱地把身子藏在水里，还好水上浮着草药和花瓣，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

　　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怎么好像在山里头呆久了，连面皮都薄了，这一会儿就满面通红地低下眼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你想把自己溺死在水里？”话音里带着点儿上翘的鼻音，他每近一步，魏云音就觉得呼吸一滞。

　　反复的呼吸一滞像要把人溺毙。

　　手指尖扣在浴桶边缘上，她又往下沉了沉，应当是看不见什么了，墨色的长发铺在水里，几乎将身体包裹完全。

　　而他还在靠近，直到走到她身前，眼神闪烁片刻，伸出来一只手，手指头勾弄起她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发来绕在指上，袁勖怀在心头浅浅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放低了声音，问她，“一直以来，很辛苦吧？”

　　辛苦吗？

　　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在她脑子里敲打了个惊叹号。紧绷着的身子软了下来，瘫在浴桶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袁勖怀走到了身后，拿着柄梳子轻柔地顺着她的长发，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的肩背，一下一下，梳齿在头发上刮擦出的声音很细。她在水中轻扭了下，热烘烘的潮意扑到袁勖怀脸上。

　　他凝视着缎子一样发着光的黑发贴满她的背，在水中铺成化不开的墨色，又无意识地问了句，“觉得辛苦吗？”

　　半晌，被他吓得都不敢动了的女人才低低地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不觉得。”

　　声音却带着浓重的湿意，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伸手去把她的脸扳过来看一眼，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事实是她低埋着头，平静地看着水面上被激起的一圈涟漪，一圈一圈散开，热烘烘的水汽冲得眼眶发酸，她吸溜了下鼻子，请咳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的人放下了梳子。

　　“对恩师也会撒谎了。”

　　原来他说话也是会隐含威严的，只是她向来强硬，又或是在她眼中，文臣终究是文臣，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像她的爹爹。年少时，娘亲就常说，女儿家要忍着让着男儿，身为女子，就是要疼惜照顾好自己的男人。

　　今时今日，早不是女人的天下。

　　可她心头根深蒂固的观念还在扭曲着，时常与这个时代扭打成一团，难以分解。

　　微凉的手指穿过黑发灵巧地揉按着她的头皮，手势固执却温柔，手掌贴着她的后颈，滑落在那双细瘦的肩膀上，他似乎对她的颈窝情有独钟，手指意犹未尽地在颈窝里盘桓片刻，才顺着脊梁一块块骨头戳下去。

　　觉出事态不对的魏云音忽然抬起头来，正巧那只手已经滑到背心，手指尖尖地在她背心一戳，她不知是痛还是痒的轻呼了一声，“啊……”

　　“嗯？”鼻腔里浅浅的一声，像是水上的波纹。

　　“袁……大人。”她有点儿失神，眼光都轻飘而恍惚，身后的人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回过身，她喉咙里轻笑了一声，“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简洁而有力的回答伴随着简洁有力的手势，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胛骨，掌心的温度比手指略高一些，贴得久了像是会发烫，又或者发烫的是她的身体。袁勖怀沉静的面容，在抚摸到她背上的伤痕时有了一丝裂纹，眸色也变得深沉。

　　背上的发丝被拨弄开时，背心一凉。魏云音心道不妙地想回过头去，又被一声喝止，“别动。”

　　她乖乖地委屈地趴在桶沿上不能动弹，嘴巴里咕哝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你就别弄来弄去了，实在想看，待会儿我泡完药浴……”

　　没羞没臊的话从她嘴巴里跑火车样地溜了出来，袁勖怀本不觉得怎么的脸上也浮上薄红，好在她看不到。手指沿着那些狰狞的还突起的伤痕，一道一道抚过，那时候他满心只想着怎么带走温惠，满心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根本看不到旁的。

　　而她于他而言，一直就是旁的。

　　她是天降给他的神兵利器，只要好好磨炼，会是他的大计里最锋利的一剑。

　　那天晚上他像是喝醉了一般，对她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但现在想来，或许他根本没醉，可也不是随便对着什么人都能说出那些话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也不太明白，又或者是从来不想明白。

　　“别……别碰……”蓦然出口的虚软教魏云音自己都吃了一惊，她别扭地拧着脸，咬了咬嘴唇，那双手沿着脊骨已然滑到腰际，还顺着腰上软肉，渐渐摸到精瘦坚韧的腹肌上。大概是他也觉出不太对劲，停在那片腹肌上的手就不再动，只是不停地摩挲。

　　袁勖怀置若罔闻地还在抚摸她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小腹，弄得魏云音忍不住挣了挣，却也不敢真的挣脱他的手，最后颤着身子不再动了。

　　“冷吗？”他疑惑地问。

　　魏云音沉默地摇了摇头，嘴皮被咬来咬去，终于挤出来一句，“是不是很奇怪……在女人身上摸到肌肉……”她一面说着，一面几乎要把头都埋进水里去。

　　还好袁勖怀捏着她的肩把人拉起来些，终于放过了她的腹肌，唇畔不经意浮起来一圈笑意，“没有奇怪，我只是……我自己没有，所以嗯……多摸了一会儿。不要太在意……”

　　他瞧着她的耳背刹那间像是春日的花一样红了起来，喉咙里似乎干痒得有点冒火，嘴唇瓮动了一下，猛地就低下头去含住了那朵颤巍巍的红花。

　　“诶……”起初的惊疑不定，很快在他细细密密的亲吻里消融殆尽。

　　她的手指在浴桶上几乎要抠出血来，绷着身子闭着眼唯恐大梦觉醒的一动不敢动。那两片唇很软带着凉意，起初含着她的耳廓，牙齿轻轻刮擦着耳上的软骨，后来又转而将耳垂包含进温热的口中，舌尖反复揉弄软肉。

　　她哆嗦着深吸进一口气，颤抖得更厉害地又吐出这口气。气息从冰凉到火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等觉察到耳畔的呼吸都急促滚烫起来，魏云音才迷迷糊糊地在水里悄悄蜷起了脚趾，手沿着浴桶，想要转过身去好好看看他，停在她腰上的手仍然固执地不让她转身，她不太舒服地扭了扭，埋怨一般地轻轻念着，“水凉了，你好歹，也给我加点儿热水。我现在这身子可受不住，要是明日着了凉，那破小孩准要把我骂个狗血淋头。骂我当然也没什么要紧，可耽误了回程就不好了……”

　　腰上的手加重了贴在她的身侧，袁勖怀下意识地问，“你决定跟我回去了？”

　　“不然呢？你都找来了，难不成我还有不回去的道理。只是不能现在就回去，得把身板养好再回，倒是你……”她顿了顿，手指头拨乱了药汤，热水源源不断地加进来，热水蒸腾起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出京已有时日，再不回京恐生祸患。过了今夜，你就先回去，来日我回京，必定先去找你。”

　　木桶在地面氤出一圈水痕，拿水瓢往她肩上浇水，袁勖怀一面拿捏着她瘦得骨骼突出的肩，一面声音清冷地说，“要不要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我自己有主意。别说你年纪比我小，官衔也在我之下，而今，还轮不到你来安排我的行程。”

　　听出他话里隐隐含着的薄怒，魏云音笑笑低着头，“是是，都听你的安排。嗯，那大人预备什么时候回京？”

　　大人没有答话，浇完水撒手丢开水瓢，轻重适度地按着她的背，白花花的皮肉上横陈着的疤痕都被他一道道细细抚过。魏云音算知道，她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袁勖怀本就倔，如今她重伤未愈，更是威胁不了他。

　　心里放下来这一层，所有的感官都在那双手上。那手顺着腰线，落到腰窝的凹处，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

　　魏云音舔了舔嘴皮，脸皮烧得她怀疑自己是泡太久有些着凉，正想转过去对那人说话，袁勖怀本按着她的手刚好在那个刹那已经松开，她转过脸，就见他俯着身，唇没有如愿落在她的背上，而是在短暂的停顿后落在了额头上，在眉心嘬了一口，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端着她的脸，亲到了眉间眼上，极轻地拿舌头尖在她眼皮上舔了舔，意犹未尽地磕巴一下嘴唇，魏云音整个人都呆住了。

　　待反应过来，那向来凉薄的人，已经亲过她沁出细汗的鼻翼，又掠过面颊，眼神幽深地顿在她的唇上，被水汽浸润的嘴唇微微张着，能看到几颗细密整齐的牙齿，她似乎想说话，而等待了片刻也没能说出来。

　　袁勖怀眸色一深，喉头上下动了动，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抬高一些，就含住了那湿软的嘴唇。

　　空气里浮动着清苦的药味，但热气又似乎散发着甜腻，腻在他眉间心上，脑子里钝得像塞满了棉花，看到的想到的都不真切了。

　　而窗外的雪声仍然簌簌传来，细砂一般的将天地万物染白，只等着黎明时分，让一切重归纯净。

　　努力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