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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十月秋风(4) ...

  •   软剑贴着韶武的腰擦过,魏云音动起手来,韶武也毫不客气,侧身自不远处的家兵腰间拔出长刀来。

      早年征战沙场练出的功夫招招巨力毙命,直取要害,二人混斗在一处,弓弩手反倒不敢放箭,只恐会有误伤。

      此时房门忽开,里头走出个人来,魏云音一剑格开韶武的长刀,另一手取他咽喉,韶武扫腿低身躲过,闪身到魏云音身后。此时有人呼喝道,“别打了。”

      闻声魏云音一愣,是温惠走出来了。韶武却一招不让,手中长刀直砍向魏云音肩头,她侧身躲过,借身后磐石之力,将剑往前送去。

      韶武嘴角略略弯起,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叫,惊慌失措的温惠被拉扯进来,挡在韶武身前。她咽喉被韶武扼住,双手抓着他如铁的臂膀,慌乱地看着魏云音。

      那一刹间心念电转。

      只见得软剑回收,魏云音一步步逼近韶武,在他二人身前站定,沉声说,“你一个男人,拿自己的侧妃挡剑,未免惹人耻笑。”

      韶武的手松开温惠的的颈项,摸了摸她的脸,那眼中阴鸷肃杀,令温惠浑身不住发抖。

      “本王的侧妃,心心念念的可不是我,我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可能真让她送死。”随即嘲讽地望向魏云音,侧着头脸,“魏云音,你这人,对自己的情敌尚且手软,怨不得落个亡命天涯的下场。你爹跟着你,早晚也是被拖累而死,要杀你的,可不止本王一个人,只不过碰巧让本王先得手。”

      魏云音提起剑,倒握剑柄,低头似乎在想什么。

      她眼角余光在扫四周弓弩,若是不能一举成功,万箭齐发,到时候自保尚且困难,再救温惠更难。

      “魏将军……你……快跑吧……”

      软弱的女声入耳,一眼看去,只见得温惠几乎半身软在韶武身上,眼中含泪,楚楚可怜,“我不恨你了,万般都是命,能逃你就逃吧……京城是个是非地……把命送在这里不值得……你都已经跑了,又何必还要回来……”

      “闭嘴!”韶武极轻的一个巴掌,温惠被打得侧过脸去,嘴唇抖颤着不敢说话,长睫低垂,仿佛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这时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朔风吹过,遍体生寒。

      魏云音刚打了一架,一身的汗,被冷风吹得一个激颤,背手拿下人衣擦了擦汗,拉开领口,吁出口白气,直看着韶武。

      “你我二人单打独斗,何必拿她撒气。你也是个武人,全无半点武人风范,这么多年后宫圈养,锐气全挫没了么?”

      魏云音拿话激他,韶武捏着温惠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武人?凭你也配。”

      她懒得回话,将眼睨起,抬头望了眼天,这时候若是有酒再好不过。又低下脸来问韶武,“还打不打了,要打就把你的侧妃送进屋,咱们俩决个生死。大殿下不会是怕了吧?”

      软剑侧过,剑刃冷光。

      “想与本王决一生死,你还没这个资格。”韶武仍旧拉扯着温惠,刀背搁在肩上,他低头看了看被吓得浑身无力的温惠,温惠生得一张苍白病弱的脸,此时面无人色,双目失神。

      韶武捏着她的下巴,一面打量,一边曼声说,“赐婚的折子,是你上的吧?”

      魏云音睨眼不答。

      “你同温惠不熟,会管这档子事,必然是袁勖怀授意和。你可知,为何袁勖怀要让温惠嫁给我,朝中这么多大臣,不乏青年才俊,为何偏偏是要赐婚给我?”

      那日袁勖怀说温惠年纪大了,要给她寻一门亲事,紧接着说大殿下派人去温候府了,魏云音便没多想,上了折子给二人请赐婚,也算她对温惠的一点弥补,虽是侧妃,但皇上亲赐的又是不同。

      她拿袖子擦去剑上一丝不可见的血痕,小声问,“为何?”

      猛然间一通笑声,魏云音静静看他,看温惠,这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事,想前些年袁勖怀被迫与她亲近,十有八九是为了韶武怀中的女人,她有过一个孩子,又没了,多年出生入死,心思却终究单纯。朝中许多事她隐约明白,却不想太明白,袁勖怀是一朝丞相,肚子里多少弯弯绕绕,她只觉得,她要护着的是这个人,其他的没什么要紧。

      胡思乱想被韶武的话打断,他说,“你道袁勖怀是为什么,一拖再拖不肯与你离京,直至中秋你叛逃。你在京中,他无法光明正大娶妻,我们三人,是打小的青梅竹马,每回他来宫里,必然要找我。在后宫呆着的这些年,要不是有袁勖怀时时来通个信,将外间之事全告诉我,怕是早就被我那二弟一杯毒酒玩儿死了。”

      魏云音本不信韶武所说,却见温惠满面屈辱,一张脸憋得通红。

      “娶到我府上,他便得了空就来我这儿。南楚一战且不说,桑蛮一战你说不是为他打的,我都不信。”韶武嘲讽道,“到头来,你得了什么?”

      魏云音沉默不语。

      韶武笑道,“你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亲手换得别人的花前月下。赔上你父亲的命算得什么,他想要的,是你的命。你要是不走,留在京中,早晚也是被他底下的官员一本送进大狱。”

      她手心出汗,剑柄渐渐有些握不住,陈年旧事诸般涌上心头。最初探查她身份的不是别人,就是袁勖怀,也是他最早知道她与南舟在当年血案中幸存下来。

      “你真以为当朝宰相是省油的灯?女人,就是蠢。是他的暗卫找到的安水村,也是他对父皇进言,怕你位高权重不好掌控。你爹被接进京难道是来享福的么,父皇的性子,天下何人不知,宁肯负尽天下人。上辈恩怨,父皇未曾一日忘记。若不是留着你有用,你爹早该死了。现在无仗可打,死了便死了,谁还会找我算账不成?”

      魏云音脑中嗡嗡作响,双目发红,手中剑拿不稳地颤抖。

      “若不是你进京来找了袁勖怀,兴许你与你爹就在沿岸小镇上过一辈子的穷日子,苦点何妨,亲人尚在,平静安稳。那日子多快活,本王要不是错生在皇家,也不定去逍遥。”

      魏云音心底大惊,手中汗水越积越多,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杀了韶武报仇,还是应当问自己的罪。

      此时温惠跪在地上,拽住了韶武的腿,面上凄楚,只不住说,“殿下,您已经杀了她爹,为我们的孩子积点德吧……”

      韶武拽住她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拖起,狰狞面目道,“是我们的孩子,还是你与袁勖怀的孩子?”

      温惠登时大哭,“殿下岂可胡说,妾身与丞相清清白白,殿下非得逼妾身以死谢罪吗?”

      韶武冷哼一声,“既是无罪,何须以死相谢,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你自己清楚。当年他带你月下夜奔,他派的人将你接回京城,为了你,他不惜向父皇进言要灭桑蛮小国。你还当真是红颜祸水,放在本王这儿,指不定还有什么祸事。死了干净。”

      温惠一听这话,当即心如死灰,一手摸小腹,一面四下张望,目光定在一块巨石上。她一动,魏云音便动。

      正此时,韶武举起大刀,刀剑相接,魏云音被他的巨力逼得步步后退。

      她脑中乱成一团,只觉满腹气苦憋闷,连个说处都没有。想尽快离开此处,去找袁勖怀问个清楚明白,然仇人近在眼前,却杀不了他。

      魏云音后脚抵在石上,两臂使力,将剑往前一送,只听金石之声,软剑弯折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弧度,猛然间她仰头一声呼喝。

      韶武被巨声震得后退两步,魏云音拿起剑左右互砍,逼得韶武后退到屋前。明明已至绝境,韶武却反笑起来,自信魏云音会输了这一架。

      他拿手指拨动剑锋,手指立刻被割出血珠来。

      韶武说,“你信不信,你杀不了我,最后还得死在我手上。”

      “我现在就杀了你!”魏云音的剑贴着韶武的咽喉,却有刹那犹豫,一时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下不去手。

      “本王是袁勖怀手中唯一的筹码,你说,要是你身家性命全副押上的重宝,被人釜底抽薪,你还没来得及上赌桌,就已经输了。你会如何?”

      魏云音紧咬着牙。

      “本王为你好,为了个男人,落到如今什么都没有的地步,本王虽看不起你,也得叹一声痴情。不过我要是死了,你的情郎,恐怕也活不成。他已有了孩子,尚未来得及看一眼,他这一生,为我,为国事操劳,不得片刻安宁,你忍心?”

      魏云音心乱如麻,韶武的脸在跟前又实在惹人厌烦,遂唾他一口,站起身来。手心汗太多,剑滑了出去。她失魂落魄地折腰捡剑,弓弩手得了号令,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箭飞射而来。

      她将韶武掉落的刀一并握在手中,飞旋挡箭,到门前又臂力千钧将半扇门卸下拿在手上挡箭。

      半个时辰后,魏云音从马厩抢出一匹高头大马,骑在上头,马蹄飞扬,冲出大皇子府邸时,魏云音在马上摇摇晃晃,旋即将半身都伏在马上,虎口鲜血直直滴落,剑都握不住地丢在地上。

      她右肋中了两支箭,箭羽在背上晃动。

      京城大概是她命里的劫数,人生中的死地。

      正是半夜里,京城街上人影俱无,马没个方向,在街上乱转,魏云音额角直出冷汗,贴着马脖子胡思乱想,强撑着坐直身,将缰绳一抖,掉转马头,拼着浑身力气鞭马而走。

      约摸西行两刻钟,才到得丞相府门口,此时朱门紧闭,两盏白晃晃的灯笼在风中打旋。她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俩灯笼,捂着右边胸口,有许多话想问,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以手伏地,马儿就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马嘴不住低头喷气。魏云音喘平一口气,才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虚浮,脑中直是混乱慌张,眼孔充血。

      她走上石阶,一声之后,是数声拍门如雷。

      门里传来慌张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露出来许伯的脸。

      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回过神认出她,登时如临大敌。

      只见魏云音半身是血,衣衫多处破损,血浸在深绿色的下人衣上呈暗黑之色,她的手按着右胸,手上也是血,虎口已然震破。狼狈不已。

      许伯从她肩头看出去,见无人追捕,才稍微放了点心,但仍不放人进去,只挡着门问她,“你来做什么,我家老爷不见客。”

      魏云音满目肃杀之气,人高且眉目锋利,她动了动干裂沾血的嘴唇说,“许伯,烦请你通传一声,今夜,我一定要见袁大人。”

      许伯眉毛一扬,正要推拒。

      魏云音膝下一软,竟跪倒在地,堂堂一朝将军,许伯见她浑身是血,磕头时背上的箭颤动不已,重伤实在可怜。

      才长叹了一声说,“得得得,算我倒霉,我进去问问,你等着,一边去等,别把血弄在府门口了。”

      魏云音抓着门槛,扶着大门站起身,连声称谢。

      她果真回到台阶前,本欲靠着石狮子,手刚碰到,就一阵湿润,低头一看,石狮子被抓出个血印来。她赶紧拿衣衫擦了去,又站得远一些,扶着那匹马。

      是大皇子府抢出来的马,大概是驯服了的良驹,打了个响鼻,也便任由她靠。

      不知道等了多久,丞相府门才又开,许伯站在门缝里,看了半天,看到魏云音在底下靠着马鞍打盹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摇摇头,走几步下去,到她身前还没拍下去,魏云音登时醒转,一掌抓住许伯的手腕,大力之下,许伯连声叫痛。

      看清是他,魏云音这才松下口气,陪着笑,“方才以为是追兵,吓着您了,道个不是。”

      许伯哀哀叫着揉手腕子,半晌后才没好气道,“丞相说已经歇下了,让你有事改日再来。”

      魏云音沉默着不说话。

      许伯心头发毛,看她神色不虞,赶忙道,“不是我不让你进,丞相国事繁忙,这都几更天了你看看。”

      已是二更之后,月凉如水,魏云音抖着手,将嘴角血迹擦去些,目光如炬地抬头望了望丞相府那高高在上的门匾。

      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她在这门口树下烤□□引丞相出来,也是许伯,出来赶她,嫌她脏。

      她再低头一看,这浑身是血的样子,更脏。只是与朝廷中人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还要干净许多。想到这一面兴许是最后一面,魏云音自腰间解下一块玉来,不是什么好玉,但是她今日出门浑身最值钱的物事。

      许伯不明状况地看她。

      魏云音将玉按在他手掌里,血将白玉染得发红,她一抱拳,又求了次。

      许伯无奈摇头,只得道,“好好好,最后一次,老头子我再帮你跑一次行吧。可说好若这次还不成,你就先回去,来日养好伤再来。”

      魏云音点点头。

      等许伯再次进门去,魏云音出奇地平静了下来,想见袁勖怀的心似乎不那么激烈了,她抬头望了望,星星洒得漫天都是。

      胸口憋闷发涨,她弯腰又吐出口血,手指都颤抖着难以合拢,苍茫天地,无处容身。一两滴水珠自她脸颊旁滑过。原是天上降下雨来,不一会儿,雨中夹带着雪。

      许伯再出来时,魏云音远远见他摇头,他手里拿着那枚玉要来还给她。魏云音却不再看一眼,翻身上马,马鞭一扬,背影飞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许伯摇头唉了声进去回话,刚一进门,门口侍卫便问,“许伯,你这来来回回的,还让不让小的们睡了?门外那是什么人,让他没事儿少来,小的们也少点事。”

      许伯一脸讪讪,见他们盯着自己手上的玉石瞧,少不得要打发给他们,索性把那块玉给了侍卫,小声说,“丞相大人远方的亲戚,这上京来想找个地方住,就想到我家大人了。这个,请二位兵爷吃酒的。”

      那两个侍卫也不客气,瞥了眼玉石,揣在身上,满不在乎地说,“谁家没个穷亲戚,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通传就有点没眼色了。夜已深了,许伯还不去睡,别折腾。明日还有人要来府上送吃的喝的,还得您来收点。”

      “是是是,军爷明儿也来?”

      “咱们哥几十个也得吃茶不是?丞相大人想必最近也吃不下茶了,赏点给咱们也算不得什么。”

      许伯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便进里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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