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雨天rainy

99、096伪物

　　“她说，她没想到被人蒙骗，怪我一直欺骗她，怪我想跟她保持暧昧不清的关系，还说我烂帐没清干净……”斯特林红着脸，断断续续地把那天李玉涵的话讲了个大概。
　　“然后？”老人看他又老半天没下文，追了一句。
　　“……然后就没了。”
　　“没了？”
　　“没了。”斯特林老老实实回答：“然后她就，就气晕了，医生说是过度情绪激动引起心脏病。”
　　“……”灵媒师瞪大了眼睛，一时眼白多于眼黑，最后‘噗~’一声笑着打翻手中的茶盏。“不好意思，”她忙拿出餐巾在桌上抹拭，“嗯，不好意思，别在意别在意。”
　　“……”一时间，斯特林不知道自己是该在意还是不在意：毕竟被气的心脏病发的本尊并不在场，可是，把她气得心脏病发的罪魁似乎更应该汗颜检讨一下……
　　可是老人家，你笑那么开心干什么？
　　“咳咳，”灵媒师正了正视听，又把斯特林刚才的话仔细玩味了一番，正色说道：“把她说的那段话全部重复一遍，她是怎么说的，用词，前后句序，一个字都不能错地再复述一遍，不要加你自己的理解。”
　　“……”
　　“不这样的话，我无法知道她这段话中的重点呢？”
　　斯特林只得硬着头皮，把那日李玉涵在办公室里怒斥自己的话逐字逐句复述一遍。其实他记性不错，虽然不是完全复制，不过基本大差不差了。
　　“噗~哈哈哈”年迈的灵媒师听完复述的这段话后，发出了更响亮的笑声。“然后你现在总结告诉我，她要跟你解除婚约，是因为你欺骗了她？”
　　斯特林点头。
　　“要不我怎么说男人就是蠢蛋居多，就是听不懂女人的话呢。”小老太听完这段话之后，得意非凡地笑到连脸都扭曲了，看在斯特林眼中怪异地很。
　　“年轻人，让我这个老人教你一点听话的直觉。咱要善于听人说话，不要拿个棒槌就当真。傻不傻？”
　　“老人家经验第一条，句首的话永远是开场白，句末的话永远重点。句末的话看上去不重要很琐碎，其实很重要很重要。听女人讲话永远不要记得她前面啰里八嗦光冕堂皇说的一大通，要留意她越往后在说什么。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将深思熟虑的话放在前面，话越往后说，越没有逻辑，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因此越接近本心。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因此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说出来了。”
　　一屁股烂账清不干净。
　　那你把我置于何地。
　　“你个人的风流韵事，老太我虽然很有兴趣，但是看年轻人你似乎不愿意说，也就不勉强了，反正也不会有多新鲜。整件事乏味地很。你往‘解除欺骗’这条路上走是走不通的，她在恨你移情别恋，不够爱她，就这么简单。”
　　“……”
　　这次轮到斯特林张大嘴巴了。的确，移情别恋，不够爱她，这是正常恋人一般该有的反应，可是，可是这会是李玉涵的反应吗？简直太不真实，也太不可思议了。斯特林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死机。
　　无论在那时还是之前，在凛冬城的时候，欧忒耳佩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在惊闻与自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时，才给出这迟到了整一年该有的反应。要说她现在才吃醋嫉恨，斯特林有一种错位的不协调感。
　　“你不相信老人家的经验之谈？”小老太不满，“总是觉得自己经历的事很与众不同。其实乏味地很，都是些看烂了的故事。”
　　“不是，”斯特林总算合上嘴巴，“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解离析梦游症？”小老太突然问道：“这整件事中最不乏味的，就是你提到的这种精神病。这虽然是失忆症的一种，但却不是失忆的意思。它是指一个人在经受精神创伤之后，把自己误认为另一个人，人生经历、记忆都扭曲的一种失忆症。让我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让你提到这样一种很特殊精神病。”
　　老人浑浊的眼睛开始变得锐利。
　　“……”
　　“在你的话中，到底哪一部分是假话呢？是这位小姐与你订婚之前，还是她得病后，这两个中，到底哪一个是伪物，哪一个是真物呢。”灵媒师的眼睛完全睁开，蛇一般盯住了斯特林，“现在开始你要讲的，真是让我这个灵媒师觉得开始兴奋了。”
　　“……”
　　“……我想要知道，所以接下来，请你告诉我吧。”灵媒师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那就是说果然是有故事的，”小老太笑道：“年轻人，虽然我告诉你她生气的缘由，可是这个缘由你根本无解。出轨、背叛这种事，就跟玻璃杯上的裂痕一样，只要有了破损的痕迹，就不能修补，也不再珍贵。她是否愿意原谅你，只取决于她爱你的程度。”
　　“……”斯特林思忖片刻，道了声谢，打算起身离去。
　　“你当然可以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小老太又说：“但是接来下我这个专业的灵媒师给你的指导意见，就不会再有了。”
　　斯特林站定，‘多谢’两个字刚想说出口，突然一股怪力使得他重新坐进沙发上。油灯里的烛光一闪，有些恍惚，他的舌头开始不受控制。
　　“扒拉巴拉问当镀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凛冬城……”
　　几番努力之后，他的舌头以一种平稳的速度，一字一顿，说出了全部和李玉涵的相遇经过，其中包括契约书、红衣魔鬼、婚约，所有的，一字不露，全部说了出来。
　　他到底留了个心眼，始终没有说出名字，山中老人曾经说过，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泄露出去。好在坏心眼的老太根本不在意细节，她像一个好奇的小孩一样，听着这个故事。斯特林一个小时讲的口干舌燥，她还不满意地点评：
　　“您真不会讲故事。”
　　“……”斯特林拎了拎衣领，终于感觉那种舌头受控制的不舒服感消失了。他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灵媒师。
　　“你方才给我讲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案例，当然你讲的太差了。这样一个案例足以可以进入灵媒史，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接触了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吧。”
　　“……”
　　“好吧。”小老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缓缓说道：“虽然跟你讲了你也未必明白，但我个人还是很喜欢跟人聊天的。我就从最简单的地方给你讲起。”
　　“我想很多人都曾经想过，要是世界上有一个跟我一样的自己就好了。这样完不成的作业可以让他完成，不想做的家务可以让他去做。对吧，很傻很单纯的念头，但是很多人小时候都想过。我小时候也这样想，我想为什么世界上不会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如果这个‘我’跟我本身一模一样，那么本身的我存在还有价值吗？如果我能塑造出一个跟现在的我毫无差别的‘我’，那不就能随时替换坏掉的我，永远保持一个青春的我？”
　　“……”
　　“年轻时候的确实敢想，也确实敢做，”小老太让斯特林看周围柜子上精美的人偶们，那些零散的部件。“可我做的人偶越完美，我就越明白，有一道关卡始终是越不过去的。那就是灵魂。”
　　“没有灵魂的人偶，充其量也只是一堆道具。于是，我接触了灵媒界。当然灵媒界可不单纯，如果说人偶是无知的小孩子玩过家家的话，灵媒界就是……总之，灵魂不可亵渎。”
　　“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唯一的，灵魂不可以复制——这是在实际操作上不具备技术，并且从理论上来讲，倘若灵魂可以完全复制，那么谁是本我，谁是复制品？不单无法分清‘我’，也会引出无数的问题。从理论层面上讲，灵魂有一个根源，这个根源接触无数的事情，形成记忆，最后再由记忆形成‘自我’。这也就是当人们的记忆一旦出现缺失，或者发现记忆出现大量错误而无法相信自己，会使得人的认识出现偏差的原因……”灵媒师打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啊好像扯远了，这些都跟你的事不重要，听了你也不懂。”
　　“……”确实不大懂，斯特林默默地想。
　　“总之，灵魂不可复制，但，灵魂是可以分裂的。这在技术层面上可以实行的——当然也很麻烦。不过呢，灵魂分裂没有好处，灵魂一旦受到损害和减少，会影响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当然，一生中真正发挥出全部灵魂的人也很少，大部分的灵魂都处于沉睡中，比如天魂，这几乎没有人使用过，并且没有人知道灵魂的某一部分会在哪一个人生阶段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进行灵魂分裂却不损害灵魂，除了有极高的技术外，预知和推演未来也是极重要的部分。所以云随雅，才很险地成功了。”
　　“你刚刚诉说的是一个绝佳的案例：灵魂分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两个‘我’。”
　　“那个女孩，是芙蓉殿的云随雅，所制造出来的伪物。”
　　“伪物？”斯特林皱眉。
　　“伪装成人类的假货。”